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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都市言情] 《千千锦瑟戏中织》作者:老千(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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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於 2011-11-8 04:19:24
49.轻烟笼寒水

  

  沈妩闻言,舒心了些,转身欲往门口出去。我想去抓住阿白,闪到旁边避一避,但阿白那尾巴实在太短,抓了一把空空如也。阿白就这么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,与她碰了个正着。于是,她不可避免地看到了阿白身后的我。

  她显是万分惊诧,用力将那吃惊压了下去,问道,“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

  我摊开手,本欲轻描淡写点,但脱口就成了,“偶尔路过,但他硬是要我住在这。”

  沈妩闻言脸色大变,立马沉了下来,“你……留在这儿?”

  我望了望天空,摆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,“不知道啊,这个还得看二公子安排。”

  她显是气得不轻,小脸涨红了些,不久,她压着怒意,对旁边陈伯说,“陈伯,我先回去了。杼轩若是回来了,劳烦你派人送信过来。”

  陈伯颔首。

  我脸不红心不跳地接着沈妩的话,“陈伯,二公子昨日夜里弹琴的时候,和我说他明日许是也回不来啊。”

  沈妩身子晃了一晃,她望着我,颤声道,“你们……”她那话没说下去。

  由是说“最毒妇人心“,此时竟发觉我真真算是个蛇蝎心肠。我兀自接过她的话,瞅了瞅天空那白云飘飘,悠悠地吐了一句,“如你所想。”

  沈妩闻言,脸色煞白,转身跑出府去。

  我转身拍拍手,心中好生畅快,抱起阿白,逗弄逗弄它的鸭嘴,拍拍阿白的脑袋,语重心长道,“阿白啊,你若是日后看上了哪个公鸭子,千万得看紧点,近水楼台先得月,得不着月也得占着地方别让其他母鸭子得了。”阿白似懂非懂的呆呆望着地上,瞅着如此愚笨的阿白,我越发怀念起土灰来。那时,土灰与我总是心照不宣,默契万分,真是命运弄人呐。

  嗟叹一声,逝者如斯夫。

  到了夜里,我拉着画荷,“画荷,我们去那夜市吧!”

  画荷瞥了瞥我,笑道,“行,领着你去转转。”

  我回到屋中,从包袱中寻件衣裳换上,却从那包袱里抖出来张纸片,我俯身将它拾起来,发现竟是那天行符。

  ****

  这天行符能助姑娘斩妖除魔,辟清那桃花之路。姑娘只需贴身带着这天行符,便能桃花朵朵开。

  ****

  忆到这,我捏着这纸片,思索了一番,将那符收入怀中。出门拉着画荷,“画荷,我们走吧。”

  夜市千灯照碧云,高楼红袖客纷纷。堰城的夜市果是金迷纸醉,沿街热闹万分。小贩攘攘,衣帽扇帐,汤团酥饼,首饰珠宝,满目琳琅。酒家篝灯交易,传出些悠悠的琵琶声。街头还有人玩些杂耍,将那大刀往胸膛上劈。还有不少小食作坊,我应接不暇,拉着画荷沿街尝了过来,陇堰坊卖的那杏仁酥确是入口即化,只留余香绕唇齿。

走过那些玩意摊,我左摸摸右看看,见着那摊上有只扇穗好是精致。流苏金黄的扇穗,上头系了只润白玉雕的如意,那如意刻得细致,柄端雕成“流云”状,如意身上竟还镌刻了个“福”字,不仔细看却是看不出来。这般精致粹美,我觉得好是喜欢,问那小摊主,“这扇穗多少钱?”

  摊主一脸憨厚地笑,“姑娘,二十文钱。”

  堰城百姓果真实诚,这都城的淳朴民风也是给整个大沂作了表率。我数了二十文钱,递过去,将那扇穗拿在手中,好生把玩着。

  接着画荷扯住我,“千织,你看那边,飞天坊,我们去看看!”

  顺着她的手,我望了过去,是家歌舞坊,上头挂了个牌匾,那牌匾用浅绯色纱缦绕起来,上写“飞天坊”,旁边还有一行小字:“飞天歌舞足风流,美酒如刀解断愁。”门口立了两位姑娘,轻纱罗缦,身段婀娜,皆眉目多情,看得人只觉得如坠雾里。

  我显都是被那舞娘勾了魂去,点了点头,“画荷,走!”抓住画荷的手一路小跑到飞天坊。

  飞天坊中装点得似仙似梦,皆用那罗纱垂幔,风一吹过,那垂幔随风摇曳。坊中燃了醺香,袅袅淡香弥散在整个坊中。那正堂垂幔之后,若隐若现能看见一位姑娘,她低头垂眉,弹弹生音,手若游龙,在那抚琴轻唱。琴声绵绵,宛若丝丝屡屡的轻烟,伴着那浅香,幽幽柔柔地绕在我周身。让人不禁微醉,宛若飘然入梦。

  我与画荷在旁寻了椅子坐下,就着那琴声喝了些茶。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样子,听着旁边传来声音,“公子,坐于此可好?”我侧头望去,有位姑娘撩开一旁的垂幔,走了出来。隐约可见那垂幔后头坐着一位公子,着一袭绛色华服,上头用镶金线绣着些细纹。

  再过了好些时候,有位姑娘再是走到一旁的垂幔外,问里头那公子道,“公子,可是要开始了?”

  里头那尊贵公子好似执起茶碗喝了口,接着指节敲了敲碗边。那姑娘于是退到一旁,琴声骤然止住。堂中已经坐了不少人,本是有些杂闹,但随着这琴声止了,四周便安静下来。接着,突的那琴声若玉珠落盘,如潮水汹涌。那台边两侧有些舞娘迈着莲步上来,或飞袖,或展纱,或轻跃,或折腰,轻盈如蝶,逐渐那琴声也柔和了不少,若春风划过,柳絮飘飞。

  一曲终了,那些舞娘款款走下台去。有位姑娘在台中说道,“各位看官大人,飞天坊素来以西域舞娘闻名,今日夜里,我们便还是要演一曲西域飞仙。”

  下头看客皆交头称赞,呼声阵起。画荷笑道,“千织,我听说西域舞娘最喜蒙面,跳舞的时候只露双媚眼在外头,迷得人神魂颠倒。”

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,琴声响起,轻盈欢快,确是带着些异域的情调。一队西域舞娘扭着腰肢轻跃上台。她们果真蒙着面,露着细嫩的腰肢,穿着灯笼纱裤,赤着脚,腰间还系着些铃铛,风情万种。

  为首的那西域舞娘额中一颗朱砂,穿了一身红衣,薄纱掩不住她的曼妙身材,舞步灵巧。那双眼好似含情,但她望向我的时候,我却是觉得似曾相识,好像在哪见过。我凝神看着那舞娘,只觉得那双眼睛愈发地熟悉,却是如何也想不起来到底是谁。

  舞毕,台下看客鼓掌欢呼。看着那舞娘退下台,往那垂幔后头走去,我不禁起身,对画荷道,“画荷,我去去就来。”

  我便追着那舞娘往垂幔走去,想是若是见了她的真面目许是能想起来到底是谁。往前走了一阵,却发现那垂幔后头是扇门。

  开了那门,后头竟连着个小宅院,想是平日里舞娘练舞歇息之处。我一时寻不到那舞娘踪影,在这院中探了探,见旁边有间屋子点着灯,便凑近过去看看。这屋子的门半掩着,见里头没有动静,我便推了门进去。想是哪位舞娘的厢房,布置得像那坊中正堂一般,垂了些纱幔。我本欲转身离开,突然有人在我背后点了一点。我顿时觉得不能动弹,接着眼前有根白色的缎子,身后那人竟是将我的眼围住,我瞥到一眼鑲金线的绛色衣袖,心中一惊,莫不是方才那帷帐后的公子。

  风吹那纱幔轻启。

  我不得动弹,嗓子里也是发不出半点声音,眼睛更是看不真切。竟觉得有人从后头揽住我的腰,轻轻收紧,后背上传来些暖意。接着那人好似在厮磨我的头发,能感受到颈脖处有些气息扑来。我头皮一阵发麻,有些心寒,我后头那人,到底意欲为何?

  他蹭了一会之后,拨开了我的头发,后脖颈处传来一阵轻痒。我心中好一阵战栗。这人,仿佛在碰触我的脖颈。他将头靠在我颈窝处,双手再是收紧,将我抱在怀中。不过多久,那人捉住我的手,他指尖微凉。他另一只手在我腰间摩挲了片刻,接着我觉得面上有些凉凉的触感。他指尖在我脸上划了划,划到耳根处,停在那里轻揉了片刻。我发不出声音,但觉得心内好似有什么在啃咬,好是难奈。耳垂处有些濡湿之感,心中一抽。

  片刻(19lou),这酥麻之感便从耳后移到了脖颈。屋中一片静谧,我只能感觉身后那人的呼吸声。他放了我的手,好似在从后头解我的衣襟。他那手沿着我的脖颈,顺着那衣襟在我锁骨处慢慢揉捻。

  心中又急又恼,这是什么事,遇上个采花贼?现如今,世道变了么?这采花贼放着那些万般风情的舞娘不采,偏要来招惹我么?

  我一时情急,顿觉得好生无助,竟流下泪来,湿了那蒙眼睛的巾缎。

身后好似有声响,接着,他停了动作。再是将我拢在怀中,他那衣裳质感丝滑,手碰上了有些冰凉。良久,他将我那衣襟扣上,伸手撤了我眼前的蒙巾。再听到脚步声渐远,这人好似离开了。

  再过了些时候,背上一轻,我动了动身子,回头发现那位身着红衣的西域舞娘此时便在我面前,替我解了穴。

  我抚了抚心口,焦急问她道,“你有没有见到一个人刚刚从这屋里出去?”

  那红衣舞娘笑了笑,“小姐,我家公子让我给你带个信,他说来日方长,今日取了信物。来日必与小姐相遇。”

  我不解,“你是说?方才在我屋里这人是你家公子?”

  她眉眼带笑看着我。

  我拉住她,“这人是谁?!我要去衙门里告他!”

  红衣舞娘有些好笑地瞅着我,“何事要让小姐闹到衙门里?”

  我定睛瞅着她,更觉得面目熟悉。此时心中团团疑惑,“我见过你么?”

  她仍是浅笑,“我一直在飞天坊。小姐若是曾此看过,自是见过我。”

  我还欲说话,但听到画荷叫我,“千织!”

  她一脸忧虑之色跑进来,“你怎么去了这许久?还找不到你。”

  “画荷,你别担心。”我转头向那红衣舞娘,“今日里我一定要知道你家公子的名讳。他……他是个卑鄙之徒。”

  红衣舞娘俏皮地眨了眨眼,“小姐,公子做了何事让小姐如此不屑?”

  我支支唔唔了半天,有些尴尬,不知如何说,只得讪讪地吐了句话,“他,他调戏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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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於 2011-11-8 04:19:49
50.明月珠有泪

  

  画荷显是惊得比我厉害,好似被调戏的人是她不是我,她赶忙站出来,“怎么回事?!怎么会有人调戏你?怎么调戏的?在哪调戏的?调戏哪了?”

  前头我听着还觉得画荷是义愤填膺,但到了这后头却是越发不对劲了。我止住画荷,摸了摸我身上,方才买的那扇穗也没了去处,我扯住那红衣舞娘,“那登徒子还偷了我的扇穗。这事我定不会罢休。”

  红衣舞娘笑得妖娆,“小姐,我家公子也没打算让你善罢甘休。”

  我气得不行,一手指着她,“你们这是在作奸犯科,你现在这样是助纣为虐。”

  红衣舞娘饶有兴趣道,“我家公子诚心实意想与小姐相好。”

  画荷站出来,“千织快有相公了。”

  我抚额,硬的不行来软的,“既然诚心实意与我相好,怎么说也得见个面呐?”

  红衣舞娘道,“公子说这月十五,与小姐邀月同赏,彼时再共度良宵。”

  去你的邀月同赏,共度良宵。

  我拉了画荷欲走,画荷此时倒是有些忿忿,折回去狐假虎威道,“二公子乃当朝中书令大人。你家公子什么来头?”

  红衣舞娘抿嘴笑,“小姐,见了便知。”

  多说无益,引狼出洞,我望着她,“那你和你家公子说,我等着他,不见不散。”

  和画荷走出飞天坊,我从怀里掏出那张天行符,揉成一团,放在脚下狠劲跺了跺。桃花没开,倒是被人采花了。

  压着火气回到府里,恰好碰上孟杼轩从书房里走出来。他见着我,柔声问道,“你方才夜里去哪了?”

  画荷在旁边拉了拉我的衣袖,示意我瞒着夜里的事。她答道,“二公子,我带表小姐出去逛了逛夜市。”

  我此时心中火气仍未消,找不着东西泄火,直直地盯着他,“土灰你葬哪了?”

  孟杼轩有些莫明,他稍稍皱了眉头,“你要做什么……”

  “我要去拜祭土灰,你把它葬哪了?”

  他有些无奈,“千织,土灰在清洲的时候就噎死了……”

  我语塞,想了想说,“那在清洲哪?我回去的时候看看去!”

  他抬手拧了拧额头,“……不记得了。”

  我郁郁,想到夜里莫明地被人轻薄,还被人拿了扇穗。转念,又想到当初同甘共苦的土灰现如今“死无葬身之地”。心头一急,竟是有些哽咽,那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。我拿衣袖拭了把眼泪,转身往自己屋里疾步走。

  他从后头拉住我,走到我跟前,轻轻拍了拍我的肩,蹙眉轻声道,“怎么哭了……”

  我推开他,往自己屋里走。

  他一把揽住我,轻轻用手去拭我的泪,柔声道,“是我不好……别哭……”
我从他怀里挣出来,抹了把眼泪,心中气急,索性大声对他道,“你害我不够,还要害死土灰!死了也不让它安生……”

  他有些怔忡,“……我怎么害过你?”

  自打那夜里他派人给我下了哑药,以后好些日子我都让自己不想那日发生的事情,不想那月老符,不想他为何要毒哑我,权当这件事没有存在过。但现如今伤疤揭开,却仍是血淋淋地,剜得我心中揪痛。

  我抚了抚心口,反问道,“怎么害过我?你自己不清楚么?当初是谁口口声声说要护着我?嗯?”

  他闻言愣住,望着我,眼光闪烁,轻声唤了一句,“千织……”

  我心中悲壮,向他走近了一步,“我那时候对你掏心掏肺,想着你的模样都能笑一晚上。你呢?你和沈妩山盟海誓的时候可是想过我一丝一毫?”

  越想越气,那眼泪愈发脱了线一般,我指着他道,“你若是心里没我,又为何要来招惹我?!”顿了顿,“还是说,你便就是欢喜看我为你着迷的样子?”

  他眉心扭得更紧了些。

  “你骗我!从头到尾我就彻彻底底是个傻子。你怎么不索性杀了我算了?毒哑了又有什么用?是想让我不把这些事说出去么?”视线模糊,我拍了拍胸脯,哑声道,“你放心!我,尹千织,就算现在能说话了,也不会在外头对人说我认识你。中书令大人,一定不会薄了你的面子。”

  他迈近了一步,拉住我,“你在说什么?你说是我毒哑你的?”

  挣开他的手,咬了唇,唇上有些咸,用衣袖擦了擦眼泪,冷哼道,“现如今,你又在做什么?你便是想再招惹我一次么?”

  他再是上前,想揽住我。我一把甩了他的手,往屋里走。

  突然觉得腰间被人重重一揽,他将我抱住,箍着我不得动弹。后头他的声音也有些焦急,“你听我说,不是我毒哑你的。”

  我使劲挣了挣,“你少来这些虚情假意!”

  他箍得愈发紧了些,“千织,你听我说,这其中有误会。我怎么会给你下药?”

  我用手去扳他在我腰间的手,但他扣得死死的。我气不过,索性用手指抠他,但抠到有丝丝血痕,他仍是没放开手。我闷声道,“你放开我!”

  他再是用力收紧了些,将我揽得更近了,接着他将我扳过来,眸子深深地望着我,笃定道,“我没有给你下毒。”

  我有些哭腔,索性任由他去了,“你胡说!若是那人不是你派来的,他怎么会有我的月老符?!”

  望着他,我泪眼模糊,“在桂花镇便是你拿了我的月老符。那日里在沈府……”有些哽咽,我攥紧了手,“那日在沈府,你亲我,不过就是为了拾这月老符,不是么?!”

孟杼轩显是一惊,眼神复杂地望着我,“那人将月老符给你了?”

  “怎么?做了不承认么?还是你要同我说,这月老符不过是被你随手扔到何处,被旁人拾了去?!”

  他眼神中闪过一丝伤痛,柔柔地望着我,“千织,这里头有误会……”

  “什么误会?嗯?!”

  他缄默不语。良久,才叹了一声,“成亲那日,我毒发了……”

  我苦笑一声,“真是好巧!你什么话是真,什么话是假,我已经辨不清楚了……”我突然有些不甘,看住他,“你可知道成亲前一日,沈妩便是自己跳下那小池子的?”

  “我告诉你,她的毒不是我下的。在你心里,我便是这样的人么?还是说,你打心底就从未相信过我?”

  他望着我,眸光幽幽,叹道,“我并未怀疑你……那日不过是气话……”

  “气话?气我和袁少爷?呵呵,你莫不是要和我说你不过是吃味了?”我冷笑了声。

  他没有说话,泪水迷了眼睛,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。

  我索性一口气全说了出来,“在沈府的时候你便向沈妩提了亲。那你为何要招惹我?你又为何要和我说等你回来?于你而言,我不过是个呼之即来,挥之即去的人么?”

  他将我抱住,轻拂我的头发,在我耳边叹道,“不是……”

  我用手抵住他的胸膛,用力想将他推开些,抬头,冷冷望着他,“不是?哦?那是什么人?”

  晚风轻吹,撩过我的发丝,面上有些冰凉。夜深人静,月残星疏。

  他眼神晦涩,脉脉地看着我,良久,动了动唇,“心上人。”

  心上人……这话,莫不是来晚了两年。

  我使劲推开离他远了些,看着他,“那我告诉你”,一字一顿道,“现如今,你不是我的心上人。”胸口那伤许是还没好,竟觉得刺痛得很,捂了捂心口,转身往屋里走。他立在原处,没有跟来。本以为这些话说出来心里会痛快许多,但心中却是越发抑郁,好似有什么哽在心中,如何也畅快不起来。

  回到房中,心中郁结得紧,莫明地烦躁。执起那茶壶倒了些茶,却是苦涩难以入喉。有些颓然,望着那茶壶,越看越生厌。我起身,开始收拾包袱,想出了这大人府,想离他远远的,再是这辈子再也不要相见。刚欲打理行李,画荷在外头敲我的门,“千织,你在里头么?我进来了。”

  她推开门,将盘里的汤放于桌上,“这是瑶柱母鸡汤,安神的。你睡前喝了,夜里也睡得安稳。”

  我本欲摆手,画荷却是将那汤端到我跟前,“那,喝了。你和二公子吵得那么厉害,我怕你今日夜里许是要伤神了。”

  我接过那汤,仰头一口气喝了,把空碗递给画荷,“全喝了。”

  画荷接过那碗,叹了口气,“你这是何必呢?”

  她望了望我,欲言又止,拿着汤碗往外头走,临走前,她仍是停住,转过身来对我说,“成亲前一日夜里,二公子在你屋里等了你一整夜。要是二公子真的不中意你,怎的会这样?”

  “画荷,让我歇歇……”

  画荷瞅了我一眼,拉开门走出去。

  我起身去叠我的衣裳,整那行李。过了不久,周身有些乏力。坐于那床边想歇息会,却不知,没过多久,我便沉沉睡了过去。

  第二日清晨里醒来,发现和衣睡在榻上。我伸了伸懒腰,起身,这才回想起昨日夜里的种种。长叹一声,看着床脚的包袱,愣愣出神。

  门被轻推开,孟杼轩站在门柱旁。他进了屋,执了根白色的羽毛放在我手中,“土灰的,若是真要拜祭它,将这毛插在香盆中,想是它也能听见你对它说的话。”

  他看了看我,“若是你能再在府上住十日,待伤好了再走。我便确保慕容若言性命无忧。”

  “好,我住十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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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於 2011-11-8 04:20:17

51.孟大人番外(一)

  

  孟王爷聪明一世,糊涂一时。成亲那日,堰城王爷府上是灯如白昼,二夫人的十里红妆羡煞了堰城中的一干姑娘们。孟王爷在那喜宴上都是敷衍了事,满脑子竟想着和他的心上人共度良宵。待拜了天地,入了喜房,挑了那喜帕,这才发现,不得了了,娶错人了。

  孟王爷看上的是二夫人的贴身丫环初之,二夫人心许的是那时的丞相欧阳大人。

  原本,这二人郎无情来妾无意,挥挥手一拍两散也不是难事。然,天公不作美,那袁老爷早早料到会有这事发东窗的一日,于是做了二手准备,在二人的喜茶中下了药。袁老爷从西域求来的春宵散,药效真真是非同一般,短短一夜云雨竟是播了种,且还在二夫人肚子里茁壮成长了。

  孟杼轩生出来的时候,皱皱巴巴的小娃娃。二夫人都没来得及瞅他一眼就昏过去了。孟王爷直接叫来李嬷嬷将他抱走了。

  他记事起,就知道自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祸水。他娘亲抱着他的那表弟袁莫涵就如同抱着宝贝一般,他总是偷偷地到二夫人的屋前,听到袁莫涵的哭声,窥见二夫人轻轻拍着他,嘴里喃喃低念,哄他别哭。

  有一日,孟王爷带回来一双兄妹。自打那时起,他便多了位兄长和妹妹。孟王爷好生喜欢这对兄妹,取名叫孟杼然和孟杼玑。他能远远经常看到他爹书房里,孟王爷将孟杼然放在腿上教他识字。

  他虽是个小世子,但因得不受宠,在府上少有人问津。那些兄弟姐妹也与他走得远,过得日子那是寂寞如雪。如此这般,便造就了他不爱说话的品性。这其他家里的少爷,被下人捧在手心里,都吹着哄着担待着。独独除了他,跌跌撞撞碰破了皮,也只能自己爬起来,揉揉膝盖,再走。

  那李嬷嬷虽是他的奶娘,却总是一副棺材脸对着他。那时候李嬷嬷年轻爱饶舌,常常对着他说二夫人不检点,在外头偷汉子。他虽是不甚懂,但约莫也知道自己为何的不受宠。他背地里去看二夫人,有时候能见到她抚琴,神色寥然,他心疼他娘亲,拿了那笔着了墨在纸上描她的样子。至今,但凡在他心中重要的女子,他都是喜欢将她描在纸上,这样便能日日看见她。

  日子一长,二夫人那琴声是越来越寂寥,弹琴的次数也见少。最后,她也就罢了琴,人是更清心寡欲了些。孟杼轩看着他娘亲这副相思苦的模样,心中难受。便从二夫人那将古琴要了过来,想着弹些曲子给他娘听。他本就聪慧,且用心琢磨,不过多久,那琴便也是弹得自如。

  那时候有人待他好,便是沈将军。沈将军虽然对孟王爷赤诚忠心,却是对孟王爷拱手让出江山一事耿耿于怀。将孟杼轩带到将军府的日子里,沈将军夜以继日地向孟杼轩灌输这些治国思想。修身,齐家,治国,平天下。

他那时候还小,万般是不明白这些大道理。但他欢喜住在沈将军府中,沈将军待他视若己出,也会将他放在腿上教他识字。

  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娃娃,像袁莫涵和孟杼然,彼时都是在享受童年乐趣,逍遥度日。但他却没有,沈将军将那千斤重担放在他肩上,压得他只能日日埋头苦读,看着那些个典籍宗册。

  他用得心去,虽是年纪尚小,但读那些书册也是渐入佳境。沈将军与他谈古论今的时候,他便也能插得上两句嘴。看着沈将军欣慰的样子,他心中也圆满。

  待到他是个总角小童的时候,那书桌案旁多了个沈妩。沈妩机灵伶俐,最喜对他笑。他本就是个言语不多,对着沈妩是越发不自在。

  哪个少女不怀春?孟杼轩彼时已经是个出落得相当清俊了,且他时不时便会蹙个眉,看上去好是深沉的模样让沈妩着了迷。偏巧他还不爱说话,这种琢磨不透的脾性更是让沈妩欲罢不能。她便整日整日地跟在他屁股后头。他写字,她便在旁边替他研墨;他看书,她便在旁边看他;他就是起身走两圈,她便也要跟在后头走两圈。

  久而久之,他便也习惯了,看书习字之时有个沈妩没个沈妩对他而言,和有个茶碗没个茶碗无异。后头有一次,沈妩不知怎的从哪听来说她是个没娘的孩子,跑到书房里对着孟杼轩大哭了一场。

  他那时候虽小,但也明白没娘是个滋味。他递了那茶碗过去,想让沈妩喝些茶顺顺气。但沈妩小孩心性,甩了他的茶碗,哭道,“我不要喝茶。”

  他没了言语,拿了本书在旁边翻了翻。沈妩捂着眼睛哭啊哭也哭累了,便偷偷抬头,从指缝里看他。见他锁着眉头看着那书。她便以为他是因为她哭所以苦闷了,于是她凑过去,拉了他的衣袖问他,“你最喜欢什么?”

  孟杼轩头也没抬说,“江山”。

  沈妩撅了撅嘴巴,“那你把江山给我,我便不哭了。”

  他彼时看书看得兴起,“嗯”了一声。

  却不知后头日子久了,他都不记得这事了,也就当时还是小丫头的沈妩还记得,她呢,时间,地点,人物,情节都给那无情的岁月磨得不清不楚。只记得个精髓,那便是孟杼轩说把江山给她。

  却不知孟杼轩那时候眉头锁住全因他在看的书叫《史记》,为司马迁忍辱含垢却仍奋发图强的经历而扼腕。

  由是说,年少轻狂,成长都是要代价的。孟杼轩也不知道自己“嗯”了一声就在少女心中种下了桃花。

  后头,孟王爷拖家带口从堰城挪到了清洲。临走前,沈妩来看他,抱着他哭天喊地不让他走。他拍了拍她的肩,看着沈将军也是万般舍不得,沈将军着了位小厮跟着他,平常能照应些。打那时候起,他便被人唤作“公子”,且手上也有了能差遣的人。

到了清洲别院,那些南苑北苑都有人挑,末了就剩了个芊蔚轩给他。芊蔚轩最是僻远,他与那小厮一同在这小院子里自力更生,练了一手好厨艺。却是有一日里,突然胸口阵痛,捂住心口,却是吐出一口血来,疼地在地上打滚。

  那小厮赶忙去寻孟王爷,不过多久寻来了个大夫。他彼时躺在床上,撕心裂肺地疼,简直都视死如归了。却没想到那大夫左瞧瞧右瞅瞅,把了脉,看了舌头,最后下了个结论说是染了风寒。开了些风寒药,便走了。孟王爷定定地瞧住他,末了说,“既是男儿,如此小题大做怎么成事?”然后叹了口气,挥挥衣袖走了。

  从阎王殿里寻回一条命来,他便着人派信给沈将军,说他想习武。沈将军着了一队人来接他,却是在路上遇上刺客,那些刺客显是有备而来,武功高强。这一仗打得好生惨烈,他那随身小厮也是丧命于此。护着他的那队人马伤亡惨重,拼了老命才将他带到了将军府。

  经历了这生死一劫,他冷漠了许多,思来想去,终是参悟了人生的一个道理:人不为己,天诛地灭。此后在沈将军府上的那数月,他没日没夜地习武。流血流汗,眼睛也不眨一下。他原本就中了毒,身子比常人弱些,这习武便更艰难些。毒发的时候,回回都是痛心彻骨,次次都是去鬼门关走一遭。

  沈妩在一旁看着心疼,便央了沈将军和他一并练功。说是一并练功,实则不过是在旁托腮看他,端茶送水,大献殷勤,给他擦汗,和他唠叨些女儿家的心事。说是说女儿家的心事,其实翻来覆去就那几个问题:你觉得我好看么?你觉得有比我好看的么?你觉得我怎么样最好看?

  这次次摸索下来,他也是入了门道。明白了,但凡小姑娘问这些的时候,不管是真好看还是假好看,最省事的答案便是浅浅一笑,望着她,说,“好看。”也就这样,沈妩才会捧着桃红小脸在一旁娇羞。

  一日,他再是毒发,沈妩守着他,守了一个礼拜。他刚一睁眼,就见着沈妩肿得像核桃的双眼,心中稍有动容,扯了扯嘴角,对沈妩笑了笑。沈妩拉着他的衣袖,欣喜若狂,凑上前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。

  他比沈妩大那么几岁,自是明白些。于他而言,沈妩算是与他最是亲近的女子,他也未曾动过心,未曾为人牵肠挂肚过。有了他娘亲的例子,他私底下更是觉得情爱这种东西就如过眼云烟,痴迷进去便是害人害己。

  此后沈妩对他热情似火,他便淡笑置之。于他而言,多个沈妩一同过日子,就同多个茶碗一同过日子一般,无伤大雅。

  沈将军看着他与沈妩这般相好,也是喜上眉梢。用饭的时候想探一探他的想法,“杼轩,你看妩儿如何?”

  他自是明白沈将军的用意,轻点了点头,“妩儿聪慧伶俐。”

  一旁的沈妩听言芳心乱颤呐,她直接扯着他,“那你娶我!”

  孟杼轩看了看她,笑而不答。

  沈将军想是能把孟杼轩捧上去做皇上那便是千秋万业了。既是皇上,三宫六院,三千佳丽也是免不得的,以沈妩的心性与人共侍一夫,想是比让孟杼轩成功篡位还难点。他叹了口气,“妩儿,杼轩以后定不能只娶一妻的。”

  沈妩春心荡漾,抓着孟杼轩的手臂晃了晃,嗔道,“不行,你只能娶我一人!”

  孟杼轩抚了抚额,执起筷子夹了箸菜到她碗中,“吃菜。”

  还是个少年的时候,他对如何应付女人就已经深谙于心了。只要浅浅一笑,抑或是说不清,道不明地看她一眼,她便能噤了声,这样,他也能清静许多。

  得了空的时候,他便自己看些医书。自打他爹说他“小题大做,难成大事”之后,他便从不求人。万事能自己解决的就自己来,不能解决的就自己扛着。

  蹒跚学步到陌上少年,这里头的辛酸苦泪他便全是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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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於 2011-11-8 04:20:3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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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1.孟大人番外(一)

  

  孟王爷聪明一世,糊涂一时。成亲那日,堰城王爷府上是灯如白昼,二夫人的十里红妆羡煞了堰城中的一干姑娘们。孟王爷在那喜宴上都是敷衍了事,满脑子竟想着和他的心上人共度良宵。待拜了天地,入了喜房,挑了那喜帕,这才发现,不得了了,娶错人了。

  孟王爷看上的是二夫人的贴身丫环初之,二夫人心许的是那时的丞相欧阳大人。

  原本,这二人郎无情来妾无意,挥挥手一拍两散也不是难事。然,天公不作美,那袁老爷早早料到会有这事发东窗的一日,于是做了二手准备,在二人的喜茶中下了药。袁老爷从西域求来的春宵散,药效真真是非同一般,短短一夜云雨竟是播了种,且还在二夫人肚子里茁壮成长了。

  孟杼轩生出来的时候,皱皱巴巴的小娃娃。二夫人都没来得及瞅他一眼就昏过去了。孟王爷直接叫来李嬷嬷将他抱走了。

  他记事起,就知道自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祸水。他娘亲抱着他的那表弟袁莫涵就如同抱着宝贝一般,他总是偷偷地到二夫人的屋前,听到袁莫涵的哭声,窥见二夫人轻轻拍着他,嘴里喃喃低念,哄他别哭。

  有一日,孟王爷带回来一双兄妹。自打那时起,他便多了位兄长和妹妹。孟王爷好生喜欢这对兄妹,取名叫孟杼然和孟杼玑。他能远远经常看到他爹书房里,孟王爷将孟杼然放在腿上教他识字。

  他虽是个小世子,但因得不受宠,在府上少有人问津。那些兄弟姐妹也与他走得远,过得日子那是寂寞如雪。如此这般,便造就了他不爱说话的品性。这其他家里的少爷,被下人捧在手心里,都吹着哄着担待着。独独除了他,跌跌撞撞碰破了皮,也只能自己爬起来,揉揉膝盖,再走。

  那李嬷嬷虽是他的奶娘,却总是一副棺材脸对着他。那时候李嬷嬷年轻爱饶舌,常常对着他说二夫人不检点,在外头偷汉子。他虽是不甚懂,但约莫也知道自己为何的不受宠。他背地里去看二夫人,有时候能见到她抚琴,神色寥然,他心疼他娘亲,拿了那笔着了墨在纸上描她的样子。至今,但凡在他心中重要的女子,他都是喜欢将她描在纸上,这样便能日日看见她。

  日子一长,二夫人那琴声是越来越寂寥,弹琴的次数也见少。最后,她也就罢了琴,人是更清心寡欲了些。孟杼轩看着他娘亲这副相思苦的模样,心中难受。便从二夫人那将古琴要了过来,想着弹些曲子给他娘听。他本就聪慧,且用心琢磨,不过多久,那琴便也是弹得自如。

  那时候有人待他好,便是沈将军。沈将军虽然对孟王爷赤诚忠心,却是对孟王爷拱手让出江山一事耿耿于怀。将孟杼轩带到将军府的日子里,沈将军夜以继日地向孟杼轩灌输这些治国思想。修身,齐家,治国,平天下。

他那时候还小,万般是不明白这些大道理。但他欢喜住在沈将军府中,沈将军待他视若己出,也会将他放在腿上教他识字。

  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娃娃,像袁莫涵和孟杼然,彼时都是在享受童年乐趣,逍遥度日。但他却没有,沈将军将那千斤重担放在他肩上,压得他只能日日埋头苦读,看着那些个典籍宗册。

  他用得心去,虽是年纪尚小,但读那些书册也是渐入佳境。沈将军与他谈古论今的时候,他便也能插得上两句嘴。看着沈将军欣慰的样子,他心中也圆满。

  待到他是个总角小童的时候,那书桌案旁多了个沈妩。沈妩机灵伶俐,最喜对他笑。他本就是个言语不多,对着沈妩是越发不自在。

  哪个少女不怀春?孟杼轩彼时已经是个出落得相当清俊了,且他时不时便会蹙个眉,看上去好是深沉的模样让沈妩着了迷。偏巧他还不爱说话,这种琢磨不透的脾性更是让沈妩欲罢不能。她便整日整日地跟在他屁股后头。他写字,她便在旁边替他研墨;他看书,她便在旁边看他;他就是起身走两圈,她便也要跟在后头走两圈。

  久而久之,他便也习惯了,看书习字之时有个沈妩没个沈妩对他而言,和有个茶碗没个茶碗无异。后头有一次,沈妩不知怎的从哪听来说她是个没娘的孩子,跑到书房里对着孟杼轩大哭了一场。

  他那时候虽小,但也明白没娘是个滋味。他递了那茶碗过去,想让沈妩喝些茶顺顺气。但沈妩小孩心性,甩了他的茶碗,哭道,“我不要喝茶。”

  他没了言语,拿了本书在旁边翻了翻。沈妩捂着眼睛哭啊哭也哭累了,便偷偷抬头,从指缝里看他。见他锁着眉头看着那书。她便以为他是因为她哭所以苦闷了,于是她凑过去,拉了他的衣袖问他,“你最喜欢什么?”

  孟杼轩头也没抬说,“江山”。

  沈妩撅了撅嘴巴,“那你把江山给我,我便不哭了。”

  他彼时看书看得兴起,“嗯”了一声。

  却不知后头日子久了,他都不记得这事了,也就当时还是小丫头的沈妩还记得,她呢,时间,地点,人物,情节都给那无情的岁月磨得不清不楚。只记得个精髓,那便是孟杼轩说把江山给她。

  却不知孟杼轩那时候眉头锁住全因他在看的书叫《史记》,为司马迁忍辱含垢却仍奋发图强的经历而扼腕。

  由是说,年少轻狂,成长都是要代价的。孟杼轩也不知道自己“嗯”了一声就在少女心中种下了桃花。

  后头,孟王爷拖家带口从堰城挪到了清洲。临走前,沈妩来看他,抱着他哭天喊地不让他走。他拍了拍她的肩,看着沈将军也是万般舍不得,沈将军着了位小厮跟着他,平常能照应些。打那时候起,他便被人唤作“公子”,且手上也有了能差遣的人。

到了清洲别院,那些南苑北苑都有人挑,末了就剩了个芊蔚轩给他。芊蔚轩最是僻远,他与那小厮一同在这小院子里自力更生,练了一手好厨艺。却是有一日里,突然胸口阵痛,捂住心口,却是吐出一口血来,疼地在地上打滚。

  那小厮赶忙去寻孟王爷,不过多久寻来了个大夫。他彼时躺在床上,撕心裂肺地疼,简直都视死如归了。却没想到那大夫左瞧瞧右瞅瞅,把了脉,看了舌头,最后下了个结论说是染了风寒。开了些风寒药,便走了。孟王爷定定地瞧住他,末了说,“既是男儿,如此小题大做怎么成事?”然后叹了口气,挥挥衣袖走了。

  从阎王殿里寻回一条命来,他便着人派信给沈将军,说他想习武。沈将军着了一队人来接他,却是在路上遇上刺客,那些刺客显是有备而来,武功高强。这一仗打得好生惨烈,他那随身小厮也是丧命于此。护着他的那队人马伤亡惨重,拼了老命才将他带到了将军府。

  经历了这生死一劫,他冷漠了许多,思来想去,终是参悟了人生的一个道理:人不为己,天诛地灭。此后在沈将军府上的那数月,他没日没夜地习武。流血流汗,眼睛也不眨一下。他原本就中了毒,身子比常人弱些,这习武便更艰难些。毒发的时候,回回都是痛心彻骨,次次都是去鬼门关走一遭。

  沈妩在一旁看着心疼,便央了沈将军和他一并练功。说是一并练功,实则不过是在旁托腮看他,端茶送水,大献殷勤,给他擦汗,和他唠叨些女儿家的心事。说是说女儿家的心事,其实翻来覆去就那几个问题:你觉得我好看么?你觉得有比我好看的么?你觉得我怎么样最好看?

  这次次摸索下来,他也是入了门道。明白了,但凡小姑娘问这些的时候,不管是真好看还是假好看,最省事的答案便是浅浅一笑,望着她,说,“好看。”也就这样,沈妩才会捧着桃红小脸在一旁娇羞。

  一日,他再是毒发,沈妩守着他,守了一个礼拜。他刚一睁眼,就见着沈妩肿得像核桃的双眼,心中稍有动容,扯了扯嘴角,对沈妩笑了笑。沈妩拉着他的衣袖,欣喜若狂,凑上前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。

  他比沈妩大那么几岁,自是明白些。于他而言,沈妩算是与他最是亲近的女子,他也未曾动过心,未曾为人牵肠挂肚过。有了他娘亲的例子,他私底下更是觉得情爱这种东西就如过眼云烟,痴迷进去便是害人害己。

  此后沈妩对他热情似火,他便淡笑置之。于他而言,多个沈妩一同过日子,就同多个茶碗一同过日子一般,无伤大雅。

  沈将军看着他与沈妩这般相好,也是喜上眉梢。用饭的时候想探一探他的想法,“杼轩,你看妩儿如何?”

  他自是明白沈将军的用意,轻点了点头,“妩儿聪慧伶俐。”

  一旁的沈妩听言芳心乱颤呐,她直接扯着他,“那你娶我!”

  孟杼轩看了看她,笑而不答。

  沈将军想是能把孟杼轩捧上去做皇上那便是千秋万业了。既是皇上,三宫六院,三千佳丽也是免不得的,以沈妩的心性与人共侍一夫,想是比让孟杼轩成功篡位还难点。他叹了口气,“妩儿,杼轩以后定不能只娶一妻的。”

  沈妩春心荡漾,抓着孟杼轩的手臂晃了晃,嗔道,“不行,你只能娶我一人!”

  孟杼轩抚了抚额,执起筷子夹了箸菜到她碗中,“吃菜。”

  还是个少年的时候,他对如何应付女人就已经深谙于心了。只要浅浅一笑,抑或是说不清,道不明地看她一眼,她便能噤了声,这样,他也能清静许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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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於 2011-11-8 04:20:50
52.付诸东流水

  

  相安无事地住了两日,此时我正看着阿白领着它一众胞弟胞妹在池中横冲直撞,不由得感叹阿白的日子真是无忧无虑、好生自在。等阿白耍够了,我便领着它往屋里走,瞥到院子里沈妩正和陈伯有些纠缠不清。她神色焦急,好似有些委屈,“他在不在这里,我要见他!”

  她径直往书房里走。陈伯想要拦住她,“沈小姐,大人在书房中。不如我先去通报一声?”

  沈妩此时已经有些泪水涟涟,她眸中含泪朝书房里大喊一声,“孟杼轩,你给我出来!”

  陈伯还是有些尴尬,“沈小姐,大人今日里有好些事务要处理。不如等大人空了,我再让人给小姐带个信可好?”

  沈妩没有管陈伯,走到书房外,“孟杼轩,我知道你在里头,你出来!”

  书房门开了,孟杼轩从里头走出来。他朝陈伯挥了挥袖,“陈伯,你先下去罢。”陈伯颔首走了。

  孟杼轩淡淡地看了看沈妩,“妩儿,有事找我?”

  沈妩咬唇直直地望着他,声音有些颤抖,“是你做的么?”

  孟杼轩没有答话,表情淡漠地看着沈妩。

  沈妩流下两行泪来,脸上涨红了些,再是重复了一遍,“是你做的么?……我爹待你就如亲生儿子一般,你为何要这么做?你就真的一点不念旧情了么?“

  孟杼轩轻叹一口气,“沈世伯年岁已大,也不适再操劳奔波。江北侯一位也好让他早些安享太平之年。”

  沈妩擦了把泪,哽咽道,“果真是你做的……你知道我爹……”她有些泣不成声,呜咽道,“为什么?现如今,我们之间的情分已经至此了么……”

  孟杼轩望着沈妩,蹙起了眉。

  “打小我爹就将你视如己出,杼轩……我爹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,你给他这样一个有名无实的位子,还不如……”她咬住唇,有丝丝血痕渗出来,脸色有些差,“你是恨他,那时候逼你么?”

  孟杼轩长叹了口气,“这么做,对他来说,未尝不是件好事。”

  沈妩带着哭腔,“我知道,你心里一直没放下这事……那时候是我让爹爹这么做的……”她柔柔地看着他,好生凄凉,“你何以对他这么狠?”

  她抽泣道,“我们打小一同长大……杼轩,你怎么能?……”

  孟杼轩神色复杂,沉声道,“妩儿,此事与当年的亲事无关。沈世伯是朝廷功臣,这侯位一事本也是皇上定下的,算是对世伯之前立下的战功一个嘉奖。”

  沈妩苦笑道,“是么?你以为我不知道么?现如今,这满朝文武,能说上几句有份量的话的人有几个?”她神色寥然,“你想做什么事做不到。你真是狠心……”

孟杼轩叹道,“妩儿,此事并非我一己之力能及。”

  沈妩拭了腮边的泪,“我等了你这么久,却等来我们俩越发疏离,却等来我爹这般的下场。你心底可曾念过一丝一毫的旧情?”她颤声道,“你……可是知道我的心?”

  这般怅然情深的时刻(19lou),这种感人肺腑的场景,却听得阿白不合时宜地“嘎嘎”两声。我就知道,我就知道,阿白就是只榆木鸭子,一点都不懂得情调,不懂得伤春悲秋,不懂得爱恨离别,不懂得海枯石烂。心中喟叹:土灰这样的多情的种,为何会生了阿白这只无欲则刚的鸭子。

  沈妩闻声看过来。我一看情势不妙,显是要遭殃了,赶紧带着阿白欲走。却看她一手指着我,冷声质问孟杼轩,“现如今,你俩是双宿双栖了?”

  孟杼轩不置可否,没有答话。

  沈妩闷声道,“为了她,你终归是要失了天下……”

  我看她此时凄惨得紧,也是忍不住辛酸。女人都是那水做的。碰上孟杼轩这般绝情的男人,我也是栽过跟头,望着她这个样子,也有些“曾经同是天涯沦落人”的共鸣。于是,我摆了摆手,好心道,“沈小姐,你误会了。你俩慢慢纠葛。”

  沈妩望着我,冷笑了一声,“哼,你少来假惺惺。那日里你不是说和杼轩许了白头么?现如今倒是撇得干干净净!”

  孟杼轩闻言瞧过来,“你说和我许了白头?”

  我好生尴尬,退了一步,咽了口口水。

  他再是走近一步,“嗯?”

  我闷头不吭。沈妩在旁愈发悲戚,“你俩莫不真是要在我面前卿卿我我才罢休。”她朝我走过来,在我跟前,含泪冷冷道,“现下你称心了?!我和他十余年的情份也不过你那短短几日的朝夕相对。尹—千—织,你就是个狐媚子!”

  孟杼轩将我一把拉过来,轻叱道,“妩儿,你要作甚?”

  沈妩幽幽地望着他,“你怕什么?你就这么心疼她?”她轻轻退了一步,“我在你心里可是及到上她一丝半点?”她扬起头,轻吼道,“你告诉我,你那心里可是曾有过我?!”

  良久,孟杼轩却是没有答话。他叹了口气,“你当初做得这样绝……毒哑她,你可知她受了多少苦?”

  沈妩有些震惊,看向我,怒道,“你真是颠倒黑白!明明是你想下毒毒死我,现在倒是反咬一口,你说清楚,我何时下过毒毒哑你!”

  我也有些莫明。孟杼轩看着沈妩,眉心扭紧道,“我问你,我那锦囊可是被你拿去了?”

  沈妩身形晃了晃,泪眼盈盈,有些惊慌,“我……”

  孟杼轩负手而立,“妩儿,旧事我们莫要再提了。你且先回去吧。”

他拉住我,转身欲走,沈妩从后头扯住他的衣袖,“杼轩,你听我解释。我是拿了那锦囊,我只不过着人还回去给她。什么下毒?我根本没做这事?!”

  孟杼轩身子迟疑了一下,顿了顿,仍是迈步向前。沈妩从后头拉住他,哭喊道,“孟杼轩!你为什么不相信我!”

  他缓缓转过身去,望着沈妩,“妩儿,我也是信过你,但信错了。”

  沈妩哭道,“你要我说什么,才肯相信不是我毒哑她的?!”她再是转头看我,“若是哑了,为何她现在能说话了?!”

  孟杼轩淡淡道,“现如今信或不信有何不同?”

  沈妩抓住他的衣袖,“我不信你就这般绝情。你可是记得,那时候你练功我帮你擦汗。你可是记得,你曾说过要娶我,你曾说过要把那天下一并给我。”她此时已经是泣不成声了,哑着嗓子道,“你那时还不是紧张我,为我解毒……我不信,你心里就没有分毫的动情?!”

  孟杼轩低下头去看她,“妩儿,此前我便同你讲过,何以如此苦苦折磨自己。”

  沈妩没了言语,嚎啕大哭起来。不过多时,我觉得自己杵在那儿实在是碍观瞻,且显是让沈妩这颗破碎的心肝更加苦闷了些。孟杼轩真真是祸害,甜言蜜语哄了这许多姑娘为之恸情。

  唉,女人何苦为难女人。

  思到这,赶紧回屋里避着许是上计,刚欲抬脚。便听到“啪”的一声,沈妩抬手打了他一巴掌,听这声响,这巴掌显是不轻。孟杼轩好似料到沈妩会有此举,表情波澜不惊,轻叹了口气望着沈妩。我眼睁睁瞅着,心里一抽,觉得这么挨一巴掌肯定疼得是火辣辣的。女人不好惹啊。

  接着,沈妩定定地看着他,幽怨地道了句,“我定是要让你后悔。”接着泪奔而去。

  待她跑得远了,我才反应过来。弯腰抱起阿白,准备往屋里走。孟杼轩拉住我,凑近了瞧我,“你等等。”

  我有些不明。他勾了勾嘴角,“你说许了我白头,这是怎么回事?”

  我撇撇嘴,“沈小姐约莫是会错意了。”

  他意味深明地看住我,“噢?那原本是什么意思?”

  我左右看了看,想着再不转移一下话题,“怎么锦囊会在沈小姐手中?”

  他顿了顿,“我毒发之后,她拿的吧……”

  今日里眼看着一出人间悲剧在我面前上演,我心有不忍,“沈小姐对你一片痴心。且你俩也算是青梅竹马,你未免也太绝情了些。”

  我也曾以身试法,且兵败如山倒,也算是得了教训,不由得感叹一番,“你对人总是如此拖拖拉拉,且总是爱许下些山盟海誓,末了又将人置于万劫不复当中,这真是……”,我长叹了一声,“祸水啊——”

  他贴得我更近了些,我顿时觉得周身有些局促。孟杼轩深深地看着我,“我没许给她山盟海誓。”

  我相当不自在,被他逼得连连退了两步,嘴里念着,“没有就好,没有就好……”

  他挑了眉,眼中闪过一丝戏谑,“没有就好?”

  我稍一思索,不对,赶紧摆手,“没有就罢了,没有就罢了。”

  转身赶紧走,他在后头对我说,“千织,我并未给你下过毒……”

  我一边往屋中走,一边颔首应道,“了解了解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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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於 2011-11-8 04:21:09
53.明月几时圆

  

  此次孟杼轩架空沈将军兵权一事不过多久便在堰城中闹得沸沸扬扬。不少流言有传他狼子野心,此次暗渡陈仓,揽了兵权,想是欲揭竿而起,府上三三两两便有大人造访。三人成虎,皇上显是也被这流言撬动了,下了道圣旨遣他去大沂西边的余城督察水旱一事,这月便走。

  画荷敲了敲我的房门,“千织,二公子与尚书大人刚谈完事。想说今日夜里我们一并用饭。”

  “我自己在屋里吃便好。”

  到了晚饭的时候,我听见房门“吱呀”打开的声音,没抬头,“画荷,你把饭菜放在桌上吧。”

  “千织,我这月要去余城,这一去想是要好些时日。你同我一起去可好?”我一惊,转身见孟杼轩将饭菜放于桌上,他撩了袍角坐于桌旁,面色有些憔悴,眉梢间带着倦色。

  “你最近可是有司若言的消息?”

  孟杼轩闻言一愣,旋即道,“还没有,我已经派人去寻他,但他踪影全无。”他垂眸,视线落于桌上的茶碗,执起来抿了一口,“过来吃饭吧。”

  “你去余城多久?”

  他沉思了片刻,执起筷子夹了箸菜,“少则三月,多则一年……”

  “二公子,如十日之约,再住上五日我便离开。也希望二公子能信守承诺确保司若言性命无忧。”

  他迟疑了一下,向我示意,“先吃饭吧。”

  我坐到他旁边,含了口饭,“你何日启程?”

  他望着我,淡淡笑了笑,“我们好久没同桌共食了。”

  “你去余城那么许久,不如让我带阿白一块走好了。”

  他放下筷子,“你离了我府上,要去做什么?”

  我略一思索,“寻个地方安顿下来,过过小日子。做回老本行也不错,日后当掌柜的,开个尹氏食肆。嫁个相公,生些娃娃,将食肆发扬光大。”

  “你那伤好得如何?”

  我摸摸心口,这伤本就不过是些皮肉伤,也没有伤筋动骨,但却愈得极慢。我摇摇头,“已经全好了。”

  他目光黯了些,“你同和我一道去余城可好?”

  我不知如何答话,自顾自地吃起饭来。此后,皆没了言语,饭毕,孟杼轩临走前对我道,“我后日便启程。”

  我怔怔望着他的背影,确觉得人稀茶凉。

  静夜月圆,我在屋中托腮赏月。今日是十五,月圆之夜。当初聚散。便唤作、无由再逢伊面。近日来、不期而会重欢宴。向尊前、闲暇里,敛着眉儿长叹。惹起旧愁无限。

  院中有琴声,月色洒在他身上,丰姿俊秀。我竟莫明地升起一股惆怅,且听着那琴声是越发的郁结,看着圆月更是觉得对月消愁愁更愁。

忽然,我那屋门打开,我眼见一个白影闪过,顿觉有人在后头捂住我的嘴,低声道,“尹姑娘,在下司若言,姑娘不要惊慌。”

  我转头一看,确是司若言,他眉眼间有些凝重,将我拉到角落里,“尹姑娘,那日你舍身为在下挡刀,在下感激不尽,姑娘现在身子可好?”

  我有些欣喜,“司若言,你没事吧?这几日你可还好?”

  他表情郑重,“不好。孟大人一直派人追杀在下,且这府上护卫重重,在下数次想进府带姑娘离开,但府中机关颇为周密,皆不得逞。尹姑娘可是还好?此次姑娘受拖累了。”

  我一惊,往后头趔趄了两步,撞上那桌子,上头的茶碗颤动落地,应声碎开。司若言警惕万分,赶紧从床头拿了包袱,拉着我往外头走,但此时院中已经聚合了些官兵。面前有人大叱了一声,“大胆逃犯,还不快降!”

  前头的官兵让开一条路,孟杼轩迈步过来,他与司若言此刻面面而立,孟杼轩袍角飞扬,那灯火衬得他目炯曙星,他看着司若言,沉声道,“今日你逃不了了。”

  我心中顿觉得失落感充斥而来,挡在司若言身前,走近了孟杼轩,问道,“你不是和我说保他性命无忧么?你不是和我说派人去寻他消息么?”见他表情渐重,我停了停,冷声道,“难道说,你不过又骗了我一次?”

  孟杼轩抿了抿唇,眉头紧锁,“千织,他是细作,且是朝廷重犯,你若是跟他走了,日后定是要颠沛流离。”

  我定定瞧住他,再是问了一句,“你这是又骗了我一回么?”

  孟杼轩默而不答,他看向司若言,长眉挑起,“若你将解药交出来,今日可饶你不死。”

  司若言拉住我,护在身后,啧啧道,“难怪这几日孟府疏于防范,原来孟大人是想以尹姑娘作饵,诱在下出来。孟大人真不愧是布局周密呐。”

  我闻言心头一哽,看着孟杼轩,“这就是你要我留在府里的原因?……”

  孟杼轩涩涩开口,“千织,我并未以你作饵。”

  司若言看向我,“尹姑娘,在下来晚了。此前姑娘替在下挡了一刀,让姑娘这许多日受苦,这些痛楚在下宛若身受。姑娘可是要随在下一并离开?”

  我深深地看了看孟杼轩,凄声道,“原来……心上人不过就是这个作用……”接着我转头向司若言,“好,我跟你走。”

  孟杼轩唤了一句,“千织……”他柔声道,“你真是要跟他走?”

  我轻笑,“要不然呢?我留在这府上等你再骗我一回又一回?”

  他锁眉,对司若言厉声道,“今日里我定不会让你带着千织走出我府里大门。若你交出解药,我可让你免受些皮肉之苦!”

司若言反唇相讥,“想来孟大人向朝廷诬陷在下叛国之罪,也不过是想以此为名能够堂而皇之地追杀在下吧。”

  孟杼轩嗤之以鼻,“何须诬陷?明玉郡主彼时确是以叛国之罪行刑。”

  司若言眸中冷色渐聚,“这莫须有的罪名本就是当今皇上和你爹加在我娘头上的,不过是为了绝后。孟大人果真不愧是孟柏年之子,这心狠手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。”

  孟杼轩凌厉目光一扫,吩咐旁人道,“将这重犯拿下!”他望着我,叱道,“来人,护着千织安全!”

  我心中起伏,顿时有些热血,横在他俩中间,索性伸了脖子,对孟杼轩说,“你要是捉他,索性连我一块关起来好了。”

  孟杼轩顿住,“千织,这事你不要插手。”

  “我不插手?要不是,孟—大—人,将我关在这府中,司若言怎的会落入你布的局里?!”

  孟杼轩郑重看着我,没有说话。

  司若言迅速闪过几个护卫,往孟杼轩靠近。旁边官兵首领大喊,“保护大人!”彼时司若言已经疾步走到孟杼轩面前,他抽出扇子,手肘一转,那扇柄处竟冒出锃亮的刀尖。他看向孟杼轩,“何须他人动手?早闻孟大人武功过人,何不与在下当面过招。”接着,他迅速出手,但见那扇起扇落,孟杼轩往旁挪步,闪身躲过。

  司若言再是飞腿一扫,孟杼轩向后仰身将将避过。但见司若言咄咄逼近,孟杼轩只躲不攻,见隐隐见着很是吃力。周边的官兵有些上前,但却是怕伤到孟杼轩迟迟不敢动手。孟杼轩那身手竟全然不复当年的矫健,他显是有些钝笨,步步躲闪,几次和司若言交手下来,身上已经被划伤了好几处,血痕累累。

  司若言冷声道,“原来孟大人的功夫也不过尔尔。”

  孟杼轩蹙眉,一边避开司若言的扇刀,一边大声呵道,“你们愣着做什么?!赶紧把人给我拿下!”

  司若言出手狠厉,招招皆指孟杼轩,逼得孟杼轩毫无反手之力。情势骤变,方才处于劣势,现如今,周围官兵都尽力护主,司若言如此已经杀出条血路。他一把拉过我,“尹姑娘,我们走!”

  我此时显是慌乱不已。孟杼轩已然重伤在身,面色惨白,他极力屏住气息,沉声喝道,“护住千织。不准让他把人带走了!”

  那些官兵皆持刀而来,司若言显是身手不凡,拉着我在前头左劈右砍。我回头望了望孟杼轩,但见他嘴角渗血,染着那唇是凄艳了些。他看着我,唤了一句,“你不要走……”

  我觉得心内一抽。

  孟杼轩捂着心口,向我们缓步走来,抬起衣袖抹去嘴角的鲜血,定定地望着我,“你可是再要走两年?”

  我此时心内浮出丝丝惆怅,杵在原地不得动弹。司若言见状,转身疾步于孟杼轩跟前,孟杼轩抽剑欲挡,只见司若言刀光锃锃,竟是看到他直扇而入,扇刀直接没入孟杼轩胸膛中。孟杼轩眉心紧扭,狰狞了些,胸口顿时被鲜血染得那墨色更深了些。司若言抽刀,再是运掌击于孟杼轩胸口,孟杼轩连连踉跄后退几步。

  司若言再撂倒几个官兵,拉着我赶紧往府外走。

  我心有不忍,回头看孟杼轩。他以那软剑撑地,单膝半跪在地上,嘴角处渗出丝丝血痕,微张好似在说些什么,面上尽无血色,眸子幽深,漆黑如墨。此时有位红衣女子从天而降,扶住孟杼轩,唤了声,“公子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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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於 2011-11-8 04:21:41
54.最是夜来香(一)

  

  那红衣女子背对着我,暗夜中难辨她的面色,但身形确是有熟悉之感。孟杼轩低眉垂眸好似在对她说些什么,他此时显是伤重不已。我心中有丝丝揪痛,正欲反身回去,被司若言伸手一拉紧紧拽住,他敛眉低声道,“尹姑娘,此时若不走,怕是再也走不了了。”

  心中一沉,有些踌躇。

  “尹姑娘,得罪了。”我还没反应过来,身前被他出手一点,顿时无法动弹。他竟拦腰扛起我,朝外头冲出去。我在他肩头喊道,“司若言,你放我下来!”

  直到离孟府远了些,他架着我闪身躲进一客栈中,才将我放下来,伸手解了我的穴。接着一脸无辜地望着我,好生关切道,“尹姑娘,你的伤可是还好?”

  我此时疑惑重重,“司若言,你到底是什么人?!你们俩有仇么?”

  他显是对我的话置若罔闻,笑得纯澈,“我早知晓尹姑娘是刀子嘴,豆腐心。为在下挡刀一事,情意深重,在下定不负姑娘此次以命相抵。”

  “司若言!”我打断他,郑重道,“说明白,你是什么人?你和他之间是个什么恩怨?”

  司若言眼看是蒙混不过去了,表情也是沉重了些,沉默了半晌,他耸了耸肩,不以为意道,“这么算起来,孟大人是在下的舅父。”

  我吃了一惊,“嗳?他有你这么大的外甥?”

  司若言微微颔首。

  “那你今日里不就是大逆不道,谋害你亲舅舅?”

  司若言不以为然,“是孟大人陷害在下在先,我何须再念这舅甥之情。”他眸光冷了些,“若非当今皇上和孟柏年半点不念那手足之情,我娘也不会身首异处。”

  这个中关系何其复杂,“明玉郡主是你娘,她是二公子的姐姐?”

  司若言歪头看我,“我娘是前朝太子——彼时大皇子孟柏晟,之女。当今皇上和孟柏年为了那皇位,诬陷我娘叛国通敌。先皇听信谗言勒令将我姥爷削为平民。”他顿了顿,沉声道,“将我娘处死且诛子族。”

  他旋即冷笑了笑,“现如今,孟大人果真用同样的戏码对付我。”

  我闻言一惊,“诛子族……那你怎么活着?”

  司若言淡然道,“在下自幼便追随师父。”

  看着司若言的神情,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安,探道,“你此次回来,要报仇?”

  司若言风神俊朗,轻笑,“尹姑娘,人不犯我,我不犯人。此次既是孟大人挑起这个中事端,在下若是想罢手,只怕也是莫可奈何。”

  “你莫不真的是慕容若言?是浦丘的皇子?”

  “若真是,尹姑娘可是愿意同在下一并回浦丘做皇妃?”他似笑非笑望着我。
我抖了一抖,“你这是体察民情,微服私访来了?感受大沂的风俗人情,顺带还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?”

  司若言顺了顺衣裳,低头道,“在下姓司名若言,成于天地,父母双亡。与那浦丘皇子没有半点干系。”

  我稍一思索,总觉得有些不对,但却一时理不出头绪。“司若言,二公子何以要置你于死地?”

  “孟大人莫不是要拿那位子,怕在下碍了他的路不成?”司若言不屑道。

  突然想到孟杼轩的话,我问道,“他问你要解药,什么解药?”

  司若言闻言一滞,接着他有些迷茫道,“在下不知。”

  我莫不真是命里不凡,信手捻来就是个王公贵族,连歪打正着的司若言竟也是个落难公主之后。起身拂了拂裙角,讷讷道,“你方才将他伤得那样重……”

  他略有迟疑,抬头看我,有些探究的意味,“在下早闻孟大人身手堪称大沂无双,但今日不过切磋一番,他招招躲闪,不运功力。”司若言顿住,反问道,“尹姑娘,可是觉得孟大人真的如此轻易就能被在下所伤?”

  我被他问住,孟杼轩的功夫我从前也是知道,彼时他身轻如燕,拈花飞叶皆可伤人,我曾亲眼见过他以一敌十、所向披靡的场面。今日他确是异于寻常,身手笨拙了些,听了司若言的话,我一时没了主意,“可他看上去确是重伤……”

  司若言略有皱眉,“想是孟大人是为了掩人耳目,用这苦肉计留下尹姑娘罢。”

  此事扑朔迷离,我拧了拧额头,理不明白哪些是真,哪些是假。司若言望着我,不过多时,他转身从腰间抽出来那扇子。那刀尖已经收了回去,他展开扇子摇了摇。看着那扇子,孟杼轩隐忍的神情便浮现在我眼前,我别开脸,问司若言,“那你接下来去哪儿?”

  他收了扇子,看着我,“现如今在下确是自身难保,尹姑娘可是愿意跟随在下?”

  我没有答话。

  司若言语气柔缓了些,笃定道,“尹姑娘,我与你生死相依。过了这些日子的纷争,我们可以游历山水,寻踏四方。或是回到黄连镇里头,在下仍是做那教书先生,逍逍遥遥过那闲云野鹤的日子也可。”

  我心头犹豫,张嘴却不知要说些什么。

  司若言见状,笑了笑,“我们还可以将尹世伯一并接来。在下曾听世伯提起,尹姑娘夙愿便是打理自己的食肆。那么,尹姑娘大可做那掌勺厨娘,在下与尹世伯一并说书招揽生意,可好?”

  心中一触,有些动容。他望着我,往日里笑若春风的司若言,今日里竟是觉得他眸中有些幽幽。我挣扎得厉害,却是迟迟没法决然地点了那头。

  我正欲说话。司若言起身走向窗边,凝神望着窗外圆月,一袭白袍倾泻下一片银光,一绺微不可及的叹息从他嘴边溢出,化在那静夜中。片刻之后,他转头对我道,“今日十五,在下邀姑娘一同赏月。”

听到这话,想起那日那位红衣舞娘的话,脑中灵光一闪。连连后退了几步,我一手指着他,“你便是那日里的登徒子?!”

  司若言显是仍有些沉浸在那花好月圆中无法自拔,转过脸来满是莫明地看着我。

  我离得他远了些,咬牙道,“你不能人道,于是你便那般轻薄我?”

  司若言歪头,瞧着我。

  我大吼了一声,“司若言,果真你就是个道貌岸然,满肚子龌龊的伪君子!”心里那个悔啊,刚下了贼船又入了狼窝。我啧啧道,“天天叨念着伦理道义,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,表面上装得冰清玉洁,原来骨子里是这样的人。人面兽心。我真是瞎了眼了,瞎了眼了……”

  司若言默了半晌,有些颤抖道,“我,不能人道?”

  我此时悲愤交加,“所谓身残志坚,不能人道算不得大残,那宫中多少的公公正值壮年。你怎么能就此误入歧途了?!”思索了一记,念及那日里他终是没酿下人伦悲剧,想着提点他一番许是能劝得他改邪归正,“莫说他人,我彼时得了哑疾也仍是坚持不懈。有所谓,‘天行健,君子以自强不息’,现如今,不过这区区小挫便让你失了心志。往后,你还怎的去悬壶济世。”

  司若言玉面显是更白了些,“尹姑娘……何以知道在下不能人道……”

  “你勿须明白我是如何知道的,现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如何来解了你的心障。”我苦大愁深地望着他。

  司若言站在原处,良久不语,我离他虽远,却也觉得隐隐有凉意传来。气氛实在有些古怪,我深吸了口气,呐呐地开口,“司若言……不能人道,其实……还好……”

  突然眼前司若言身影一闪,看见他用那扇子在我身上敲了好些下,腰间一松,那腰带飘飘然落下,身上的外衣若碎叶般纷落了一地。待我反应过来之时,自己只剩了里衣,我急火攻心,指着他,大声叱道,“司若言,你要做什么!”

  司若言背对着我,听那语气有些沉闷,“在下能否人道,尹姑娘可是要一试?”

  我赶紧从包袱中摸出件外衣披上,看司若言背影,抖了抖,“不用客气,不用客气……”想着他的反应怎么有些不对,“那日里在飞天坊轻薄我的人可是你?”

  他转身,疑惑道,“飞天坊?你被人轻薄了?”接着他倒是愤起了,“何人如此无视章法?!”

  贼,喊捉贼?

  我歪头,抱手看他,应道,“是啊是啊,那人昧着良心做了这缺德事不说,还说邀我今日里共赏圆月,共度良宵呐。”

  他这才恍然大悟,“尹姑娘,说得可是在下?”

  “在下行事向来光明磊落,尹姑娘这是含血喷人。可否将此事一五一十告知于在下,怎么会被人轻薄?”他想了想,“是有人冒充了在下轻薄你?”

司若言肃穆道,“此人是谁?居心何在?!”

  接着他痛心疾首状,“冒充在下……尹姑娘,莫不是从了?”

  我抚额,白了他一眼,“你才从了呢!”摆了摆手,“此事不要提了。”

  司若言镇定了一番,瞅了瞅外头的明月,“尹姑娘不想走?”

  方才我绞尽脑汁也是做不出个抉择来。对堰城总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舍,如司若言所述,那小桥流水人家的平淡日子也确是我的夙愿,纠结来纠结去,何时是个头?索性下个狠心,我扬起头,朗声道,“走!我们走!”

  司若言回头,惊诧,转而带过一丝喜悦,“尹姑娘愿意同在下一并隐居?”

  我豪迈道,“大隐隐于世,我们一道隐了罢!”

  司若言颔首附和道,“好,我们趁夜走吧。”

  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,“慢着。”

  “嗯?”

  “司若言,我舍不得阿白。”

  司若言疑惑道,“阿白是谁?”

  “是只鸭子,它娘和我很是要好。现如今,它娘死了,我宁是要好生照顾它。二公子不久便要去余城,且一去好些日子,若将阿白留在那府中,想是不久它便要郁郁而终。我想将它一同带走。”

  司若言抬头想了想,“这阿白它娘,莫不是在下曾见过的那只鸭子?”

  “是啊是啊,你还救过它一次。那时候你还一直撩拨它。”

  “那只鸭子算是在下与尹姑娘的定情之物,这阿白现在何处?”

  “在孟府里头。”

  司若言迟疑了片刻,“尹姑娘是想?”

  “我们去孟府里将阿白偷出来?”

  司若言考虑了一番,“好,在下现在去帮姑娘将那鸭子取回来。”

  我叫住他,“我和你一起去。”

  司若言眼微眯看我,“孟府中机关重重,尹姑娘还是不要以身冒险。”

  我拦住他,“不行,我和你一块去,孟府里有一群鸭子,你如何知道哪只是阿白?”

  他定睛看住我,看得我心中有些战粟。他眸带探究,“姑娘舍不得孟大人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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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於 2011-11-8 04:22:29
55.最是夜来香(二)中卷完

  

  第五十五章 最是夜来香(二)

  我答得干干脆脆,毫不犹豫,“舍得!”接着思忖了一番,诚恳道,“但我真的是不舍得阿白,阿白它娘彼时是我的闺密,她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。”

  司若言竖了眉头,雄心壮志,“既然是尹姑娘的儿子,就是在下的儿子。你放心,今日就算把孟府翻过来,在下也会把这些鸭子全部带回来。姑娘且安心在这客栈里等我!”

  我抬头臆想:司若言怀里揣着几只活蹦乱跳的鸭子,头发凌乱插着些白鸭毛。后头牵着三三两两,都“嘎嘎”地冲着他嚎叫,颇有鸭子头头的风范。他笑得如沐春风,温柔地用扇子顺了顺怀中阿白的毛,“阿白,在下来晚了,让你受苦了……”

  怎么说也是个远远的皇亲贵戚,与一群鸭子为伍实在是太、太失风范,且他一介翩翩佳公子,如此狼狈确是让人扼腕叹惜得紧。我于心不忍,拉住他,“还是我同你一块去吧……”

  司若言胸有成竹,“尹姑娘尽管放心,区区小事难不倒在下。”

  我同情地望着他,“我了解你爱子心切,但鸭子王不好做。那数只鸭子,只取一瓢,意思意思即可。我同你一道去,偷了阿白就走。”

  司若言看了看我,点头戏谑道,“好啊,那我们一家三口,和和美美。”

  我脑中一黑,抚额道,“趁着夜黑,赶紧去偷鸭子吧。”

  拿上包袱,司若言带着我偷摸到孟府前,孟府大门紧闭,里头隐约有星星点点之光。司若言带我来到府后,压低声音神秘道,“尹姑娘,只能翻墙而入了。”

  “怎么翻?”我莫明。

  “你踩着在下的扇子。”他运力竟将扇子嵌在墙中,接着从后头托着我,感觉身上一轻,我借力踏着他的扇子,便骑在墙头上。司若言翻过那墙,将我接下。

  我们往小池处走,经过孟杼轩的屋前,里头亮着微弱的灯光,隐隐灼灼衬着他的身影,倚在窗边。我稍有担心,方才司若言一刀没入他胸前,伤得这般惨烈,不知可是危及性命。不由得放慢了脚步,突然司若言揽住我往旁边一避,躲在暗处,在我耳后低嘘了一声,“尹姑娘,不要说话。”

  但见有些蒙面人从天而降,里头唯有位红衣女子没有蒙面,她领着后头的人上前敲了敲孟杼轩的屋门,恭敬道,“公子,慕容若言和尹姑娘跑得太快,尚未追到他们。属下想许是连夜出城去了。”

  里头孟杼轩没有答话,那红衣女子再是轻敲了敲门,“公子,你的伤可好?……”

  门开了,孟杼轩迈步出来,他只披了件墨袍,白色的里衣渗着血痕,胸前已经包扎好。他没有束发,任那发丝荡在空中,神情淡漠却是有些憔悴,开口却是有颓然之感,“是么?有其他线索没?”


红衣女子答道,“公子,你本就……”她有些欲言又止,“此次还受了重伤,是以好生歇息养伤才好。天舞必尽心力,寻到尹姑娘。”

  孟杼轩闻言斜倚在门廊边,“吩咐城门守卫,今日夜里出城的所有人全部拦下。”他好似叹了口气,挥了挥手,“你们先下去。明日再找吧。”

  红衣女子有些担心,“公子,如今,你身子可是要紧?”

  孟杼轩好似轻咳了声,“不要紧,你先下去吧。”接着,他叮嘱了一句,“追查一事不可怠慢,若有任何消息立马通知我。”

  蒙面人四处散去,唯剩了那红衣女子,她焦急道,“公子,若知道尹姑娘会走,何不早些便同她挑明了?”

  孟杼轩似是凌厉了些,“无论如何,也要找到她。不管用什么法子,此次我再不要放她走。”

  闻言,心中一抽。孟杼轩再是轻咳了两声,朝那红衣女子摆了摆手,示意她退下,他稍拢了衣裳,竟朝我们的方向走来。

  司若言将我揽得近了些,警惕万分。风儿吹过,圆月洒下一片皎洁,好是晴朗的夜空,星儿疏疏,院中那小池银波涟涟,黑木琴静静地架在一旁。孟杼轩从我跟前走过,迎着月色,银色泻在他墨袍上泛着光。他身上伤痕累累,触目惊心。眉头轻蹙,面无血色,寥落之感飘飘然融在空气中。

  他显是没注意到我和司若言,竟是没察觉,径自走到那小池边,在木琴前坐下。抚了首曲子,这曲子听着熟悉,这才发觉,意是我昔日唱的那小曲。听得重重一声刺耳的琴音,他停了手,轻声咳了起来。

  嘴角轻溢出些血痕,发丝飘荡在银光中,丝丝凄恙将他整个人笼住,朦朦胧胧勾出一圈清冷的银色光衣。

  心头一酸,往后退了一步,竟是没留神踩到司若言脚上,一声“啊——”从嘴里溢出。司若言伸手紧紧捂住我的嘴巴,将我一把拉住。

  孟杼轩好似听到,他起身往四周看了看,轻唤了一声,“千织,是你么?”

  他喃喃道,“你不要走可好?”

  不过多久,他柔声道,“寻了你这么久,好容易才寻到。还想着重新开始……”须臾间沉默,这夜色静得让人伤叹,院中清幽,树下那疏影摇曳生姿,空荡荡只剩了他一人,偶有片片青叶零落飘下。我似是被下了咒,被他的话定在原处不得动弹。

  片刻之后,他重新抬手抚起琴来,行水流水之间,却觉得凄凄艾艾。蓦的回想起最初那时,我与袁莫涵相戏的那个雪天,纷纷扬扬大雪扑面下来,他却是独自在芊蔚轩中迎着那雪弹了曲凄婉调子。

  曲毕,他脉脉地望着那小池,自嘲了一句,“她早已经走了罢……”

  当初爱得多么彻心彻骨难以忘怀,当初伤得多么鲜血淋淋血迹斑斑。原以为,那些累累伤痕已经结了痂,褪了壳。原以为,已经层层盔甲,重重堡垒,便再也不会随那人心神摇晃,再不会因那人痴嗔怒骂。可就是有这般的人,勿须卸下你的铠甲,勿须攻了你的堡垒,便能触及最深的心内。这才发现,那些伤口上的痂不过图有一层新壳,内里那痛仍是痛彻心扉,如何也抹不开去。

此刻只想丢盔弃甲,跑得越远越好。拉了拉司若言的袖子,压低声音道,“阿白不要了,我们赶紧走吧。”

  孟杼轩好似觉察到动静,他起身往我们这边走,“谁?”

  司若言攥紧我,绷直了身子准备迎战。我此时心绪纷繁复杂,扯了扯司若言,“不要过招了,我们跑吧。”

  司若言闻言,瞧了瞧我,嘴型做了个“好”字,接着拉着我往院后走。后头那人慌乱无措地唤道,“千织,是你么?……你回来了对么?”

  我只觉得他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远,最后司若言和我跑到了墙边,他托着我的脚翻墙而出。出了孟府,司若言神色复杂地看着我,“我们现在走可好?走了不再回来。”

  “好,不回来了。”

  他拉着我往客栈走,“客栈里有马。”

  临近客栈的时候,突然身后有些纷乱声,司若言沉声道,“糟糕,他们追过来了。”

 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,便有几个蒙面人从天而降。还有方才那红衣女子,我定睛一瞧,她竟是那日在飞天坊的那位西域舞娘,心中惊诧万分,“怎么是你?”

  “那日里,那个人是孟杼轩?……”

  她走近了些,“尹姑娘,随我回府可好?”

  司若言被另几个黑衣人团团围住,此时正打斗得厉害。我后退了几步,打算垂死挣扎,“不行,我不会回去的,除非你杀了我。”

  那舞娘柳眉轻蹙,“公子现如今……已经武功几无,你此时走,何以忍心?”

  心里一提,“他武功没了?”

  那舞娘逼近了一步,“尹姑娘不知道么?公子他……”

  旁边司若言显是有些吃力,以一敌十,已经被划伤了些口子,听得他轻呼了一声。我看形势不妙,从头上拔下簪子,抵住喉咙,对那舞娘道,“放我们走,要不然现在我就死在你跟前。看你拿什么去给他交差?!”

  那舞娘有些惊愕,“尹姑娘,你为何对公子如此绝情?!”

  司若言已经招架不住,我将那簪子插深了些,喉咙处有刺痛传来,温温热热之感顺着脖颈流下来,我威胁她道,“你们快放开司若言!”

  远处有人骑马而来,他坐于那枣色良驹之上,如流火逼近,临到跟前,他翻身下马,看着我,闪过一丝喜悦,“千织,真的是你?你方才……是要回来么?”

  我有些颤抖,“我不过想去把阿白抱走。”我再是用了些力,那簪子再是深了几分。

  孟杼轩喝住,“千织,你这是做什么?!”

  “你放了我们!”

  他神色瞬间黯淡了些,“我若不放呢?”

  旁边司若言中了一掌,见他已经有些危急,我转头望着孟杼轩,“那我先死!”

他似带凄色,“你跟我回去,我就放了他。”

  “呵,你不是曾说过同样的话。最后呢?不过是将我戏于股掌之中。”我凄声道,“回回都是你戏弄我,将我的真情放在地上践踏……”我握紧那簪子,厉声道,“孟杼轩,你若是念及旧情,今日你便放过我和司若言。要不,便是鱼死网破!”

  他似带隐忍之色,眉心骤地扭紧,捂住心口,轻咳了两声,幽幽道,“我不过是想让你一直留在府里……”

  旁边那舞娘朝他迈近了一步,关切地唤道,“公子……”

  他朝她摆了摆手,转而对我说,“我今日里不想让你走……”

  心头一哽,我张了张嘴,“我想走,我想离你远远的……”

  孟杼轩身形晃了晃,片刻,他向旁边黑衣人示意了一下,“放人!”转过头来深深地看着我,轻唤了一声,“千织,可是能不走……”

  司若言此时空出身来,拉住我,“尹姑娘,我们走!”

  心里剜痛得厉害,咬紧了嘴唇,向司若言点了点头,见他嘴角有些血痕,颤声问道,“你没事么?”

  司若言舒了口气,“我没事,你放心。”

  我和他一并往前走,知道孟杼轩在后头望着我们,如芒在背。那月儿满满当当地挂在天上,街角稀稀落落,抬头可是能见到嫦娥仙子怀抱玉兔睹物思人?抬头可是能看到织女牛郎隔河相望相对无言?抬头可是能望见那圆月好似缺了个角,如同刀子般剜在人心头?

  晚风卷起那青石板路上的零星落叶,“沙沙”做响。夜幕静谧得让人窒息。

  我们朝前走了好些路,回头望了望,远处只有些人点。想是已经陌路了。我微微搀了搀司若言,“你真的没事?”

  司若言笑道,“尹姑娘好生在意我,方才竟以命相逼,在下真是感动万分。”

  “司若言”,我叫住他。

  他歪头看我。

  “每日里做些圆子,养养鸭子,寻个相公,给他生个娃娃,如此相安甚好地过过日子。”我低了头,几欲落泪,“没什么奢望,怎么老天就这么不欢喜我呢?”

  他轻笑了笑,“老天定是对姑娘青眼相待。今日里的救命大恩,在下无有回报,唯有以身相许,日后陪着姑娘养养鸭子罢。”

  我还欲说话,听到一声,“尹姑娘!”

  回头,但见那位西域舞娘从天而降,她见着我,“尹姑娘,公子苦苦寻了你这么久,就为了能与姑娘再续前缘。你就这样决绝?”

  我不语。

  她上前一步,有些着急,“你许是认不出我来,你可是记得薛神医?彼时你那哑疾两天两夜也医不好,公子为了医好你,运功想将你的毒逼出来,他本就有毒在身,此次失了元气,还被反噬,惹得功力尽失,自己的毒更是加重了些。姑娘,我确不知你与公子曾有何纠葛,但他已为你至此,为何你仍是不肯原谅他?”
刹那,我被定住,迟迟迈不出步子。

  她再道,“彼时公子在江洲县令府失火时看到姑娘,后头寻了好些地方,终是在黄连镇找到了姑娘,总算是将你带回了府。姑娘不若好好想想,哪一日在孟府不是来去自如,公子若真有心关住姑娘,怎的会让姑娘随意走动?”

  ****

  那日在黄连镇,午后阳光。云淡风轻,袅袅慵懒。

  梦中有人轻碰了我的唇角,他将我拢在怀里,任我舒展了手脚。

  ****

  我思绪万千,不知如何讷言。

  红衣舞娘望着我,“尹姑娘,公子现如今受了重伤,纵是铁石心肠,你也不能此时走啊。”

  摆了摆手,“你莫要说了。”我调过头拔足疾走。

  司若言在后头追上我,“你怎么了?”

  我脑中一片混沌,那些个情丝仇怨在心中剪不断,理还乱。司若言一把揽住我,“你还愿意和我一同隐居么?”

  我跌跌撞撞倚在一旁的树干上,涩涩地对司若言道,“我歇会儿……你去牵马,我在此等你……”

  他看了我良久,“真的?”

  我颔首。

  司若言笃定道,“你等着我,我马上就回来!”

  愣愣靠着那树坐下,眼看着司若言的背影有些远。心中五味交杂,最后却掺成了苦涩深深沉在心底。晃晃脑袋,想让自己清醒些,方才那舞娘的话句句刻在我心中。

  忽然想到些什么,我匆匆忙忙打开那包袱,看到那个算命先生给我的第三道法宝,那只缎色锦袋。

  ****

  这最后一道法宝,乃是一句金玉良言。贫道将这良言藏于此锦袋之中,姑娘且莫拆开,待到那枯木逢春,陈花重放之时,姑娘再打开这锦袋,便是能柳暗花明。

  ****

  我指尖有些颤抖,脑中如此清晰地浮现出那算命先生的话。

  ****

  姑娘这本是劫难,贫道有三件法宝可助姑娘渡了这天劫。

  第一件法宝便是这结心铃。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,贫道这结心铃可助姑娘寻到那系铃人,以解姑娘心中结障。

  第二件法宝乃天行符,能助姑娘斩妖除魔,辟清那桃花之路。姑娘只需贴身带着这天行符,便能桃花朵朵开。

  ****

  轻轻拉开锦袋的系绳,里头是一方棉布帕子。上头细细绣着只枝繁叶茂的大芭蕉叶,有好些墨迹嵌在那帕子的针脚中,已经全然看不出是方淡绯色的帕子了。微微展开那帕子,上头有毛笔写着的歪歪扭扭“孟杼轩”三字,这墨迹已经好久了,已经有些旧了。

  晚风拂过,身后的树干有些摇晃,洒下细碎落叶,在这月色下衬着斑驳。在“孟杼轩”三字旁,有行墨色稍新的小字,写着“尹千织”……

  (中卷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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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於 2011-11-8 04:22:56
56.乱世自飘零(一)

  

  江洲,浦丘与大沂交界之壤,因多有浦丘乱民闯入,且行事恶劣,数次误伤江洲百姓。大沂皇帝此前曾派使者意欲商谈此事,寻法解决。然,不得其道。后中书令大人献策于江洲筑下城墙以御外姓,且备不时之需。此后有察浦丘皇子慕容若言时常隐匿于大沂境内。慕容若言乃前朝明玉郡主与浦丘大皇子慕容易之子。明玉郡主是以叛国罪被诛,且罪连子族,慕容若言本是逃犯之身。中书令大人上报皇帝举国捉拿慕容若言,但屡次遭其逃脱。

  彼时,中书令大人已权高万人之上,其举谏皇帝,以镇南大将军先前于江洲镇压流民不力,且年岁已高为由暂时接掌兵符。沈将军随即自承信一封,述道甘为江北侯,然,言语之间暗指中书令大人狼子野心。大沂皇帝随后以督察余城水旱一事意欲将其遣于远地以牵制其势力。

  中书令大人接旨于余城三月之后,朝中众臣联名承书浦丘蠢蠢欲动,举推中书令大人前往江洲镇压。此后,有闻浦丘加紧时日操练兵力,大沂皇帝立即降旨指派中书令大人领兵于江洲御敌。

  短短不过数日,浦丘皇子慕容若言率军兵临城下。中书令大人仍在从那余城至江洲的道上。江洲城门紧闭,然,慕容若言对江洲地形了如指掌,战事一触及发。城内百姓皆惶惑不已,四处奔走相告。

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  半年后,江洲,醉宵阁。

  高祯过来找我,“千织,现如今醉宵阁今日生意冷落,且形势动荡,我打算将醉宵阁关了。你看我给你结算下工钱可好?”

  “高祯,我此前和刘夫子商量了一下。和他一并把醉宵阁盘下来,你看怎么样?”

  高祯言带讶异,“千织,眼看着就要战乱了,人人都自顾不暇了,哪还有心思弄这酒楼。”

  颔首,“醉宵阁呆了这许久,我和夫子都舍不得,且现下城门紧闭,想出城也出不了。县太爷前两日放出消息,说朝廷已经派了援兵,盼着眼下这战事不会殃及百姓。”

  高祯不过数日便将醉宵阁转手于我和刘夫子。我终是在有生之年做了回掌柜的,看着空空如也无一宾客的醉宵阁,心里仍是满满当当的。刘夫子在旁抖了抖腿,“千织丫头,把那牌匾挂上去吧。”

  走到那牌匾旁,拿帕子细细擦了擦,直到上头的字锃明亮堂,才爬上梯子,将“醉宵阁”取下,换上“尹氏食肆”。拍拍手,笑对刘夫子,“夫子,我此生夙愿已了。”心中一片坦然,望着“尹氏食肆”四字,长舒了口气。人生几何,白马过隙,唯有了了那心头愿,方觉世事沧桑,苦尽甘来。


刘夫子摸了巴胡子,“丫头,你如何说也是险些做了浦丘皇妃,不如出去吼一嗓子,让司若言那小子不要到处惹事生非,祸国殃民了。”

  轻笑了笑,“夫子你说得轻巧,你当初不也是险些做了浦丘皇子的岳父大人,想来这不是和浦丘皇帝老儿同起同坐,你怎么不去套套旧情。”

  刘夫子“嘿嘿”笑了两声,“老夫子不才,彼时竟哄骗了皇子。若是他日后做了皇帝,老夫子定是要将这段写入史册,每日里说上个三五六次。”

  我歪头拿算盘算起来,“夫子,这月许是要亏钱了。”

  刘夫子随手抱起一坛酒,揭开坛盖,仰头喝起来,酒香四溢,他抹了把嘴巴,“亏就亏吧,你一个准皇妃用得着为五斗米折腰么,伸伸手向那小子讨点,便能把整个江洲盘下来。到时候,老夫子我便能去怡香院里享受那软香温玉。”

  叉腰道,“夫子,现如今,我好歹也是尹氏食肆的掌柜的,你莫要瞎说,省得传出来疯言疯语,将我打个通敌叛国就万劫不复了。”

  刘夫子抬头琢磨,“当初我看那小子,半点不像皇室贵胄。怎么这年头,长得人模人样的都跟皇帝沾亲带故。”

  我瞅了瞅刘夫子,“如此说来,夫子你定是个平民百姓。”

  他不屑地眇眇我,“老夫子当年那是惊才绝艳,多少美人投怀送抱。这么说来……千织丫头,司若言那师傅,是鼎鼎有名的欧阳丞相,你可是知道?”

  “他师傅唤三贤。”

  夫子不以为意,“三贤就是欧阳丞相。彼时他、孟柏年孟王爷还有沈将军三人堪称大沂三贤。后头却没落了。”

  摊手,耸肩,“就算是丞相做师傅,他也是浦丘人呐。”我叹了口气,“先前,骗得我好苦。”

  夫子摸了摸下巴,“千织丫头,看开些,男女情事,不过浮云。男欢女爱,不过一夕贪欢。”

  在腰间摸了摸,抓到了个东西,想是扔过去堵住刘夫子的嘴。定神一看,却是司若言当初在姜布山上给我编的草鸭子。心内稍有些感怀,回想起半年前的夜里,我确是与他不道而别,独自回了醉宵阁。但不过多久,便有闻浦丘皇子领兵攻打江洲,此人不是别人,正是司若言。想来彼时他也是有所保留,数次三番有意隐瞒身份。与他虽结缘一场,现如今想想,却都不得真实,究竟这些真真假假,如坠雾里,看不透摸不清。

  男人心,海底针呐。

  现算算我命里的桃花,朵朵都是娇艳欲滴,每每却是只剩瓣瓣零落。不知道这是桃花档次太高我攀不上呢,还是桃花太脆弱了些,一触便碎在手心里。现在如今,我已近双十,每每揽镜自照,便觉得人比黄花老,风华不再了。

老夫子语重心长叹道,“彼时你若是与他共游爱河,此时也应有个小世子了。母凭子贵,就算当初他是假情假意,也定能捞到些油水。这日后若是江洲被攻下了,你直接降了便能安安稳稳穿金戴银。”

  拧了拧额头,“夫子,我去看看青姐她们。”

  我正欲转身,听到一声“掌柜的!”,回头一看,郑捕头心急火燎地走进来。看到我,他一愣,“尹姑娘,怎么,高掌柜可在?”

  “郑捕头,我已经将这里盘下来了,高祯此时不在。”

  郑捕头端起碗水,“咕噜咕噜”仰头畅快喝下,顺了口气,“尹姑娘,城外已经准备攻城了。城里那么点人显是不够,朝廷派来的人还在路上。县太爷下了铁令,男人全部充军,女人全部守在家中,备些粮草战食。”郑捕头凑过来在我耳边小声说,“尹姑娘,县太爷让我们好生庇着你,随我一同回衙门里罢。这年头,外头兵荒马乱的,你一个姑娘家的还是不要成天在外头的好。”

  这县太爷,彼时还曾将我打入大牢里,显是个欺软怕硬的主。当初,孟杼轩曾勒令他定是要寻到我,半年前重回江洲,便沾了这好处,县太爷非但没再追究那五姨太失踪之事,反是对我青眼有佳,照顾得很。

  我叹了口气,“郑捕头,现下这情势怎么样?”

  郑捕头摇了摇头,压低声音道,“依这情况看,死撑肯定不行。能拖得一天是一天,朝廷调兵过来,再做打算。”他停了停,叹气,“若是拖不了,就开门降了。江洲百姓几十年也没打过仗,这真要是操起家伙来,十个也抵不过人正儿八经的一个。也别管什么国仇家恨了,保住命要紧。”

  “尹姑娘,我和一起回衙门里吧。伤着姑娘可就不好了。”

  摆摆手,“我在这食肆里,也好帮上些忙,给你们备点火食。”

  郑捕头思索了一番,点点头,“那么,有劳姑娘了。尹姑娘,再是吩咐下去,这些日子里,女人不要到处走动的好,在屋里呆着,按照醉宵阁的口数,姑娘需得每日里备十人的口粮,交于衙门里来。”

  颔首,“郑捕头,你尽管放心。”

  郑捕头走了之后,抬头望了望那天空,乌云密布,显是大风雨要来了。索性走到刘夫子身边,也倒了碗酒,“夫子,若降了,那我们莫不是要贱身为奴了。这真是风雨飘零。”

  刘夫子捧着酒坛子,摇摇晃晃,“今朝有酒今朝醉。千织丫头,人算不如天算,是你的劫,逃也逃不掉。不是你的,即便在眼前,伸手也够不着。”

  我碰了碰夫子的酒碗,“我这辈子,便终是连个男人没有,就要国破家亡了。”半晌,没见刘夫子有反应,回头一看,他已经抱着肚子歪坐在椅上睡得酣畅。

  第二日,去衙门里头交口粮,遇上郑捕头一脸焦急之色。

  “郑捕头,怎么?”

  “昨日夜里连夜攻城,外城怕是守不住了。”

  “这么快?”

  “今日若是援兵不到,怕是撑不住了。女人们,都聚到内城墙下,夜里他们投石,伤了好些人,过去帮着处理一下。”

  点头应允,“没问题,我收拾收拾,和青姐她们一块过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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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於 2011-11-8 04:23:27
57.乱世自飘零(二)

  

  一记响雷滚过天际,天色暗沉,果真是天有不测风云。

  城墙下头已经聚合了些人,多是镇上的百姓,受了伤七零八落地倚在城墙根下。女人们拿着药匣子帮着上药。能听到隐隐呜咽声,寻声望去,一位大娘扶着她儿子,被投石砸中脑袋,现如今汩汩地淌着鲜血。战事中累及重的还是黎民百姓,放眼过去,哀鸿遍野。

  心中唉叹了口气,疾步上前端了水过去帮忙。

  旁边女人凑在一堆议论纷纷。“这若是降了,江洲莫不就是浦丘之地了?”

  “听说女人做了战俘,要被扔到那战营里做军妓……”

  “别说做军妓了,能保命就不错了。天灾人祸啊……”

  我扶着一个官兵坐在草棚底下,用帕子沾了水替他细细擦拭手臂上的伤。他被箭射中,深扎三分,将那箭□的时候还带出不少鲜血。这官兵深吸了口气,咬牙忍住。待包扎好了,他这才舒了口气。我问道,“外头怎么样?还能撑多久?”

  这官兵摇了摇头,面带绝望之色,“浦丘大军此时气势正旺,势如破竹,那将领显是深得人心。他们这次带了不下三万精兵,拿下江洲不过是囊中取物,想那浦丘皇子定不是只想要江洲了。大沂凶多吉少了……”

  心内一凉,“那江洲有多少人?”

  “前前后后加起来能派得上用场的也不过百来人……”

  “那朝廷呢?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理吧。”

  他捂住右臂伤处,那血已经将纱布染红,“朝廷派的人还在路上。”抬头望了望天,“这马上要下雨,想是行军更是要耽搁了。唉,只怕援兵到了,江洲已经不保了……”

  “轰隆隆”天空果然又降下惊雷,乌云密布,骤暗,不足片刻,大雨滂沱,在地上打下一个个水涡。雨点直直地洒下来,不足一柱香,地上便泥泞不堪。

  仍是有伤着的人从外城墙边送过来,我和镇上的女人手忙脚乱地做些处理。听得有人说,“县太爷来了!”抬眼看过去,县太爷那脸皱得是更厉害了,颤颤巍巍柱了个拐仗走进来。想来县太爷真是被司若言害得晚年不保,先前撺掇元生偷了他的五姨太,现在更是率了那许多人来了个一窝端。

  县太爷满面愁容,哆哆嗦嗦,“乡亲们,今日里怕是不行了……”他话还没说完,有人驾马驰骋而来,来人翻身下马,稍带欢欣道,“禀报县太爷,外头情况有变!”

  此人顺了口气,“外头不知为何突然起了烟,小的在城墙上不明白是怎么回事。但这会儿那些攻城的人也停了,好些混乱。”

  县太爷高兴的混浊的眼珠子一翻,差点背过气来,浑身颤抖,“朝廷里来人了么?”

那人恭敬道,“小的不知。外头这烟起得蹊跷,雨浇不灭。城墙头上也看不明白是怎么个一回事。”

  旁边有人旁衬道,“县太爷,这莫不是老天开眼,来救我们了!”

  “对啊,定是老天爷显灵了。”有人“扑通”跪在那雨中,对着那暗色苍穹拜了三拜。接着,有不少人都跪下朝拜,感谢那老天爷。江洲百姓终是死里逃生,且经过这下雨起烟一事,更是团结一致,同仇敌恺了些。

  县太爷此时也重整旗鼓了些,抓住那人,“来、来~带我去看看。”

  正欲迈步,又来了一人骑马快报,“县太爷,朝廷里援兵来了!”

  县太爷听得这,一个激动竟厥过去了。旁边好些人赶紧将县太爷送回衙门府中好生安养着。要说县老爷此番若真的一命呜乎了,也算的上是鞠躬尽粹,死而后已了,蓦了还能被封个赤胆忠心的烈士。

  我走过去问那报信之人,“救兵来了,就是说咱有救了?不用降了?”

  那人稍稍琢磨了一番,“我在那城墙上看到有队身上有红色标志的人马冲进浦丘大军里头,两方打得激烈,外头那烟起得大,也看不甚清楚。估摸着应是那援兵来了。”

  舒了口气,“来了就好……”

  这雨越下越大,天气也是愈发暗沉了些,不足一盏茶的时间,就若夜幕降临,浑然不觉仍是白昼。约莫等了半个时辰,听得“轰”的声响,探声过去,远远望见外城门开,一队人马长驱直入,领头有二人骑于马上,一墨一青。

  接着听到有人喊道,“打赢了,我们打赢了。”

  欢呼声、马蹄声、那雨打泥面的声音混在一起,远远见着有三人驾马而来。临到近处,才发现马上那墨袍之人好是熟悉。

  那雨淅淅沥沥,他夹了马肚子,驾了匹藏青良驹,玉冠束发,发尾飞扬在空中,剑眉星目,冷峻风色,一身墨色镶银边戎装,添了些豪迈霸气,面上有些雨水。一左一右,各是一位青衣副将和那郑捕头。先前聚合在雨中的百姓迅速让出一条道来,这三人在我面前一闪而过,旁若无人,直奔衙门府而去。

  转身,却听得一声喝马,接着是马的长嘶声。一阵纷乱的马蹄点地,有人在后头叫住我,“千织?”

  我转身,见他一脸错愕望着我,他翻身下马,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。走近了一步,“你怎么在这里?你没和慕容若言回浦丘么?”

  默了片刻,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。

  旁边的百姓皆看着我俩,指指点点,女人们看着孟杼轩皆心神荡漾,到了我这却是觉得如芒在背。我好不尴尬道,“啊……我、我后来……”话还没说完,被他伸手一拉,接着握住我的腰向上一抬置于马上,接着上马坐在我后头,用手圈住我,拉了那缰绳,“驾!”

我还有些莫明,“你这是要带我去哪?”

  他在后头沉声道,“江洲现在不甚安全。你和我一块住在衙门里。”

  手起抽了那马一鞭子,往前遇上方才那二人。郑捕头瞅了瞅我们,心领神会一笑,“孟大人,小的之前好生照看着尹姑娘,大人请放心。”

  孟杼轩漠然道,“好,先回衙门罢。”

  到了那衙门府,有捕快迎上来。孟杼轩将我接下马,面上神情凝重,一片肃穆之色,吩咐道,“给这位姑娘备间厢房,好生担待着。”

  “县太爷何在?”

  “回孟大人的话,县太爷为这战事操劳过度,现在在屋里榻上躺着。”

  孟杼轩皱眉,接着他转头向那位青色将领和郑捕头,“我军在城外扎营,以备慕容若言明日再攻。郑捕头,可否将江洲地图拿来?齐将军,今日虽是攻其不意,但慕容若言此次带兵甚多,我们需得连夜商量一下对策。”

  那齐将军应道,“孟大人,今日奇招得以击退浦丘军。属下佩服。何不趁着这雨再撒些灰石①注解?”

  孟杼轩摇头,“不可,他们已经收兵安营。再造烟雾已失了效用,且现下地上泥泞,不宜马走。”

  郑捕头在旁唯唯喏喏拍着马屁,“大人果真是用兵如神。”

  孟杼轩冷声道,“郑捕快,时间紧迫,速去取了那地形图,我们再做对策。”

  另二人迈步往书房中走,孟杼轩转身走近过来看我,眸光稍稍柔和了些,轻声道,“千织,你在屋中等我,晚些时候我来找你。”

  他正欲走开,再是折了回来,定神看住我,“千织,此次,再不会让你走了。”眼角斜睨了旁边的捕快,威然吩咐道,“将这位姑娘看紧了。”接着拂了拂衣袖,往书房走去。

  这捕快显是被孟杼轩威慑住了,前脚不离后脚地跟着我,将我带到了那厢房中,自己就在外头守着。不过多久,进来了位丫环,她将饭菜置于桌上,“姑娘,现如今打仗,没什么好饭菜了,姑娘先将就着。”

  我拉住她,“我吃不了这么些,既然干粮紧张,把饭菜分给那些官兵们好了。”

  那丫环有些为难,“这本来就是孟大人的饭菜,他让奴婢端过来给你。”

  我稍一愣,“那更是吃不了,你再端回去给孟大人吧。”

  那丫环顿了顿,点头,将饭菜端了出去。

  在这厢房中呆到深夜,孟杼轩仍是没来找我。起身想是出门转转,那捕快依旧亦步亦趋地跟着我,走到衙门书房处,见里头仍是点着明明灭灭的烛光,将人影衬在那窗户纸上隐隐绰绰。想是要秉烛夜谈了,我转身回了厢房,和衣躺在榻上,周围一片静谧,想着今日里见着的孟杼轩,比半年前更是冷峻了些。

  白日里跑东跑西也是有些累了,没过多久我便沉沉睡过去。醒来之时,已是第二日清晨,揉了揉眼睛,推开门,已经云消雨霁,外头阳光甚好。有个丫环从我跟前走过,我拉住她,问道,“府上的大人们,可是还在?”

  “尹姑娘,今日里清晨,孟大人来厢房里看过你,见你睡得香没吵醒你。郑捕头和大人一早便上城墙处去了。”她想了想,“孟大人特别吩咐过,尹姑娘还是呆在衙门府上,外头不太安生。”

  注解1:孟杼轩此处用的是生石灰。经查资料,古代确有生古灰一用,但不知道在古代叫什么,此文中唤作灰石。生石灰遇水起烟。他便是借着这烟雾让浦丘军队失了方向,他自己领的兵皆带上红色标志以示醒目(前文有提到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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